先是一个女人,很瘦,穿着碎花睡衣,倒在里屋门口,眼睛瞪着,空洞洞地蒙着一层雾。卷宗里写,她叫王桂芝,三十四岁。
然后是三个孩子,最大的儿子十岁,倒在炕沿下,脑袋塌了一块。女儿八岁,缩在墙角,歪着脑袋,像是吓坏了,没躲过去。小儿子才五岁,整个人蜷在被子卷里,只露出头发稀疏的小脑袋,脖子上一道可怕的瘀痕。
一张合照放在最上面,显然是后来补放的彩照。王桂芝看着镜头,微微笑着,眼角已有细密的皱纹。三个孩子挤在她的身前,笑的眼睛亮晶晶的。最大的那个男孩还缺了一颗门牙。
我胃里一阵翻滚,猛地推开椅子冲出去,在卫生间里的洗手池里干呕了半天。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才勉强压下去那股恶寒。
卷宗很厚。
现场勘查记录,访查询问笔录,尸检报告……厚厚的一沓。
当年的侦办方向高度集中在情杀。
王桂芝的丈夫两年前死了,村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她和隔壁村的一个鳏夫不清不楚。
警察们扑在这条线上,查了又查,碰的头破血流。
那个鳏夫有不在场的证明,铁一样硬。线索就这么断了。
师父刘劲松是主办之一,后期几乎所有的笔录都有他的签名,自己从最初的规整,到后面越来越潦草,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焦躁和不甘。
在一份情况回报的末尾,他用红笔狠狠的划拉了几个字,“方向错误!?”
墨点溅开,像血。
我翻到了物证清单。一小块带血的指甲盖,是从被害人王桂芝的右手指甲缝里剔出来的。
法医判断,极可能是搏斗中从凶手的身上抓下来的。附带了一份当时的物证鉴定报告,提到了,提取了微量的人体组织,但未检测出有效的DNA信息,结论是“条件有限,无法进一步分析”。
报告的日期是2005年11月。那会儿,国内的DNA检测技术刚起步,贵的离谱,县局根本负担不起,申请市里乃至省里的支持,流程复杂,希望渺茫。这一小块指甲盖,联通里面那点微弱的希望。就这么被封存了起来。
一放就是十七年。
我拿起那个小小的物证袋,对着灯光看。袋子是旧式的,密封条已经有些失效。里面那枚残存的指甲盖,贴着标签,蜷在角落,褐色暗沉的颜色,几乎和袋子的阴影融为一体。
3
我开始失眠。
一闭眼,就是那四双眼睛。母亲眼里的雾,孩子们亮晶晶的瞳仁,交替出现。还有师父那双焦灼的,不甘心的眼睛。
所里的老民警对于我这个新来的毛头小子折腾陈年旧案,颇有些不以为然。“小陈啊,有那功夫,不如帮我整理下今年的治安调解笔录?”
“十七年了,骨头都烂没了,上哪里找去,老刘那是魔怔了,你也跟着魔怔?”
我只是笑一笑,不多说。每天下了班,就钻到那间小档案室。
我把卷宗里的笔录,按人名、按时间、按相互印证或矛盾的点,一点点摘抄出来,贴满了白板上。塘坪村的地图被我画了又画。案发的那晚,谁在哪?干了什么?谁听到了什么?谁又说了谎……
线索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
我跑去医院,找了当年给师父治病的医生。他还记得师父。“刘警官啊……后期都有点糊涂了,但也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总抓着人就说‘血’‘指甲’‘孩子’……还老是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