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个发现记在抄写的边角: “3、7、9 互换挂钩(人为)。” 写完,又加一笔:“十三号——空缺,不是坏。”
抄完册,她去后院取水。院子里晾着半干的邮袋,风从袋口穿过,发出一种低低的咕噜声。她伸手摸过袋口的麻绳,绳纤维里有一种浅浅的味——不是潮霉,是油,像在沥青旁边待久了才会染上的气息。她闭眼,把那味道与三号码头的风串在一起:原来袋子们在夜里去过它不该去的地方。
这时,值夜员吆喝着搬戳钟。黄铜面盘映出她的影子,她抬目,恍惚间看见影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黑皮手套,指节处起了细细的折纹,像常常捏压东西的人。她回头,并无其人,只有墙角一双刚换下的旧手套,湿的,沿着窗台滴水。
她把水壶搁下,心里那根绷着的线更紧了一分: “这条传送带自己不会拐弯,是人把它掰弯了。”
印花税署的屋檐比邮局高,门口的黑猫爱在雨后蹲着舔爪。周堃把一叠大宗购票清单摊开,手边放着他的鼻子最信的几样东西:水印灯、放大镜、一小瓶清水。他做事极简,不多说一句。清单上的字一个个沿着纸纤维排列,他把它们翻过来、再翻过去,像抖一张暗网。
“这个‘码头工会’的购票。”同事把手指点在一行字上,“今月又来了一笔,五百枚印花贴,暗号 A3——是报平安信惯用值。” 周堃不答,把清单挪到灯下。水印是对的,纸张是对的,盖章也齐整;他却皱起眉。不是章的问题,是签名——“阮小翎”三个字写得太平稳,像练过几百遍之后写给人看的“好字”。他从抽屉里翻出前一次工会办事的回执,上面“阮小翎”的签名飞快、带锋,尾笔撇出去,利索得像一把刀。
“签名不对。”他把两张纸叠齐,指尖在下端轻轻一碰,纸的边缘错出一个指宽,“下笔的压力也不对。”
同事笑:“你是鼻子灵,怎么开起眼科了?” 周堃没笑,把嘴鼻靠近印花票,微微吸了一口:“背胶里有鱼腥味,不是官配动物胶。有人自备胶水,把我们的真票贴在他们要贴的信上。”他又把纸轻轻弯折,齿孔的切口在灯下起了微微的毛,像被潮气熏过。
他把两张票夹进封套,封套外写: “购票名义:码头工会(疑伪签)/背胶:鱼腥。” 下一行,他写得更小:“流向:报平安信(暗号 A3)。”
税票流出去的路像一条地下渠,渠口朝着码头。他不说结论,只把封套放进文件夹,合上时,他的手背在灯下露出一道浅浅的旧伤,是多年前查私票时留下的。他忽而觉得,这案子像那道旧伤:表面早已结痂,遇到潮就疼。
12|工会会所·针锋相对
阮小翎比清单上的字要更利落。她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睛明,领口别着一颗暗哑的扣子。工会会所的墙上贴着三张布告,一张是讨薪告示,一张是救助名单,另一张画着工人抬邮袋的漫画,旁白是:“人抬重,袋抬命。”
“我们用布告,不用信封。”她把话先堵住,“谁要报平安,来会所登记,第二天派人上门捎一句话,比信快。”
“那你们为什么买印花贴?”周堃的语气恒定,“五百枚。” “我们办年会。”阮小翎不眨眼,“买票、发证、写收据,都要用到。周先生,你若怀疑我伪签,拿个对质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