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空气几乎能生出刃来。魏晚晴在旁边端着茶,她不插话,只把茶碗沿着桌面转了半个圈,盯着碗沿那缕水光。等两人的锋刃各退半寸,她才轻声说:“阮姐,借你们的修鞋单一看。”
“修鞋单?” “是。”晚晴把眼睛抬起来,“这几位遇害的掌柜,临身的鞋底缝里都有沥青黑渣。你们会所和哪家修鞋铺子常有往来?”
阮小翎把抽屉一拉,掏出厚厚一叠小票,“都在这儿。给工友修底,我们讲价讲到骨头里。哪家便宜用哪家。” 晚晴翻开一张,沥青配方四个字入眼便定:与三号码头一致,且是承包修底那家的惯用配方。她又抽出两张,签日期、签配方,全都往三号码头上指。证据像一条绳子一头系在码头,另一头却还在空中飘。
“沥青线索能解释工友常去码头,”阮小翎耸肩,“但不能解释,谁把那些商户引去那里。我们没那个闲工夫。” “我知道。”晚晴合上小票,“我只想知道,谁有空做这件事,又不被人怀疑。”
阮小翎盯着她看了两息,忽地笑了笑:“魏嫂,你要找的,不在我们这屋里。”她把一只小木盒推过来,“这盒是上月在三号码头捡的,像照相馆用的药片盒,里面沾了点腥。你拿去闻闻。”
晚晴接过,盒盖一开,钾明矾的涩味先涌出来,随后是一缕淡淡的鱼腥——正是那批背胶的味。一丝冷意从她指缝里窜上来,像从江里浮出来的细鳞。她心里有个词缓缓亮起来:像馆。
那家照相馆在一条安静的街口,门口挂着玻璃牌:“今日取照,明日交片”。掌柜笑容周到,手抹围裙,一边招呼:“要拍合影?要拍证件?我们暗房新换的药,清得很。”他把门帘掀起半寸,暗房里一线黄光探出来,像一只试探的手指。
“给亡人补照。”晚晴轻声,“要清楚一点。” 掌柜的笑收了收,领两人进暗房。暗房里潮,药水气、木架味混在一起,熟悉的钾明矾涩味在舌根上结了一层薄膜。周堃把帽檐压低,靠近药槽,鼻翼轻轻一翕,果然闻到那一缕鱼腥。他不动声色,指尖摸过暗房台面,摸到一块粗布,布面磨得光滑,形状像一个缩小的信袋。
掌柜递水的当口,后门的门闩轻轻一响,有人从外头探入半个身子,是个穿短皮夹克的青年,手上戴着黑皮手套。他像是秋天的影子,挟着一股湿冷,迅速把一个包裹递给掌柜,形状正是缩小版的布袋。掌柜像接一包底片似的顺手收起,袖口在台面上擦了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贵店还兼卖胶水?”周堃随口。 “哎呀,周先生说笑。”掌柜陪笑,“我们只卖药,不卖胶。”
周堃“嗯”了一声,没再问。他的视线却落在掌柜拇指和食指之间那块厚茧上——那不是常拿镊子的茧,是常压袋扣的茧。他把这个小小的茧记下,又把暗房里那只“信袋模样”的粗布用手掌轻轻一压,布面透出的腥气更明显了。
“亡人的照,明日取。”掌柜送客,笑意重新挂回脸上。“下回要来,提前打个招呼。”
“会的。”晚晴折身出门,手心却冷。她边走边回忆:丈夫魏德礼生前爱摆弄小玩意儿,常拿信袋开玩笑——把袋子缩小,拿在手里排队,说“这叫小邮路”。那人的黑手套恰恰在做“排队”的动作——把一个缩袋交出去,像把某条路交到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