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来信,会是明天。”周堃说。言语里不带盼,也不带阻。他只是把本子翻到新的一页,在页眉标了一个小小的“十三”。他的字也不快,像抓住一只逃跑的影子,先用笔尖点住了它的脚。
夜更深时,魏晚晴在窗下点上一盏小灯,把丈夫的旧路线图铺开。每一条路她都走过,或者跟着他走过一次,她知道哪条胡同的砖旧,哪一家的狗夜里爱叫。她用笔在图上画了一条并非最短却最熟的路,最终圈在“江边—三号码头”四个字上。她在圈旁写下:“倒班袋换挂—看布牌—闻胶水。”又加了一句:“黑手套—照相馆。”
她把回形针别回发里,轻轻一按。发卡贴住头皮的那瞬间,她把一个决定按进了自己心里:查清第十三封,不只是替他,也是替所有把命寄在信上的人。
鸡鸣未起,雾还在江上铺着,像一封还没拆的信。钟楼第一记钟声响起时,街口的报童已经站上了他的木箱子,扯开喉咙喊:“今晨详讯——”没人知道这一个“详”字里,会拽出多少人的影子。而在邮局后场,戳钟的分针正从刻度上再一次被人拨回去,像是把昨日硬塞进了今日的胸腔里。
魏晚晴站在门外,听那口金属轻轻一碰的响。她心里头的那个“十三”沉下来,像落在水底的一粒铅:看不见,却每一寸都在拉着她的脚往前走。她终于明白,所谓传说不是天上落下来的影子,是有人把影子钉在了某一个号码上。把那号揭开,影子就会跑。
“我替他补上。”她对那口钟轻声说,钟不答,她自己给了一个答:“先从今天的第十三封开始。”
第二幕|制度的缝隙
午后的一阵细雨把街面洗得铮亮,邮局后勤的窗棂泛着晕光。魏晚晴被临时召回做抄写,换上一身素色短褂,袖口仍旧缝着那根细细的回形针。她低头、落座,面前摊开的是“报平安”的整套流程——从受理、贴票、盖戳,到装袋、封扣、交接,像一条不会说话但日日运转的传送带。
她并不急着抄,而是用眼睛把传送带倒回去看。 一号袋到十二号袋并排放在长案上,布面洗得发旧,每只袋的袋牌都刻着数字,黄铜扣上有手指常年捏按留下的浅凹。晚晴挨个看过去:一号袋的扣环微微偏右,三号袋的挂钩上有一道被锉过的毛刺,七号袋的袋牌边角被人细细抹过油,九号袋的缝线里夹着一根短短的白毛——像是从手套边缘蹭下的线头。她把这些细节记在心里,抬手蘸墨时,眼睛落在墙上的“袋况登记牌”。
“十三号袋:长期送修。” 木牌上这五个字像从半年前就没挪过窝。她走近,指腹掠过漆面,漆层之下的旧字隐隐透出另一行更早的抹痕,像是在“长期”上面压了又压。她回头看长案,原本该排在末尾的那只袋子的空位,被人用一叠表格“临时代替”。她把表格掀起来,下面露出一片干干净净的台面,连灰都没有,像有人常来这里擦。
“魏姑娘,手脚快一点。”后勤的小吏抖抖衣袖,催她记帐。 “是。”她答得柔,笔却未动。她沿着台案往回走,趁着交接时的喧闹,悄悄把三号、七号、九号三只袋的挂钩拍了两下。锉痕与油痕不是一天能成的,它们说明这三只袋子曾被频繁互换——互换到连金属都学会了新主人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