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花税署内,玻璃门给人擦得发亮。檐下的黑猫蜷着,将尾巴绕在前爪上。周堃按了按袖口,站在窗边把一叠税票翻过来。每翻一张,他就低头去嗅一下背胶,眉心不见起伏,只是鼻翼轻轻一翕:“鱼腥,不是官配动物胶。”他把票放在灯底,比对水印和齿孔:“近来有人大宗采购贴‘匿名平安信’。票是真票,胶是私配。”同事笑:“周先生鼻子灵,全国你最会闻胶水。”他不笑,只把指尖在纸面上敲了下:“背胶也会说话。”
有人推门进来通报:“又一位收‘第十三封’的生意人,今日江边失足。”周堃把票叠好,目光落在门框上那个新刷的漆痕,心里打了个点:腥味和漆味,都是掩盖旧物的表象。
江滩上,潮气把青石板抹得跟鱼腹一样亮。刘成,人称“大傩”,正蹲在三号码头的坡道上,用刀尖抠一个死者鞋底缝里夹着的黑渣。他肩宽腰阔,喘气有声,看起粗,指头却稳。他嗅了一下刮下来的渣:“三号码头的配料,夹了一种比松香更呛的油。”他把渣抹在纸上,另两张纸也搓了两团:“三个死者,都是这味。”旁边有人问:“那不说明——都是在码头弄的?”刘成把纸叠成一叠:“说明他们在出事前都到过码头。”他抬眼望江,水面正好晃过一只蓝底白字的轮船,船尾拖着一只袋子,布牌被布条压住,隐隐露出半截数字。
夜里,邮局后场的灯和雾一样淡。戳钟放在台面,值夜员掀开表盖,用钥匙拨动时间,时间在两指之间回到昨日。有蝉鸣在树梢未尽,像被这把钥匙拨慢。魏晚晴站在离门不远的阴影里,目光穿过玻璃看那指针对齐刻度的瞬间。她熟这套“校戳”的规矩,也熟它的小小缝隙:回拨二十四小时,明日盖着前日的时间——只要有人愿意往里塞一点别的东西,时间就像一张被翻过面的纸。
门外的风拂动院里晾着的邮袋,布牌磕碰在铁杆上叮一声,又停。有人从胡同那端走过,脚步轻,黑皮手套在灯缝里闪了一线,像照相底片上意外的划痕。那个人站在院墙外一瞬,回头,影子在墙上缩了又伸,随后消失在暗处。晚晴记住这只手套的形状,它不厚,指尖有明暗分出的人字纹,像经常与袋扣相摩。
第二日早晨,江轮靠岸。倒班的邮袋从船尾取下来,沿船舷绕到船头,像是在水面上绕了半圈的影子。做这活的船员把布牌扯了扯,随手用一条布条压住牌面上头的数字,露出的半截“1”孤零零地挑在风里。魏晚晴站在码头边,身旁是拎着竹篮的妇人和拖货的小童,她看着那袋子被换上新钩,重新回到队列。刘成在她另一边辟开人群,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倒班袋换一圈,人命就走一圈。”
“你怎么肯定是那只袋子?”她问。
“因为它每回被换的时候,都有人故意把布牌压住。”刘成说着,把手去摸那布条,指肚子沾了一点油。“还有味。”
这一天,传说像专挑人心软的时辰散步。早晨那封“第十三信”投出,日影斜到街角的时候,便有人在三号码头“失足”。那人的账房说,他下午刚收了封报平安信,封角有个浅浅的切印,邮戳却是前月的日期。有人嘀咕:“这就灵验了。”也有人说:“哪有这回事,不过是巧。”到了天黑,巧就成了一个字,压在众人舌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