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那面旧镜子,被我用帕子擦得锃亮,镜面映出我消瘦的脸,眼睛里满是血丝。我坐在山洞里的石头上,对着镜子,嘴唇慢慢开合,艰难地吐出 “我 —— 要 —— 说 —— 话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慢,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膝盖上,我却无暇擦拭,只是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口型,生怕错了一个细节。舌头练到僵硬如木,我就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按摩它,直到它重新变得柔软。
王大壮的日记被我翻得页脚都卷了边,纸页上沾着我的眼泪和汗水。“死哑巴”“臭婊子”“老子要弄死你”,这些恶毒的词语,我每天都要对着山洞的墙壁朗读几十遍。我模仿王大壮说话时的语气,模仿他喝酒后含糊不清的腔调,甚至模仿他被惹急了时,喉咙里发出的 “呼噜” 声。有时候练得太投入,我会把自己当成王大壮,对着空气骂街,直到嗓子冒烟才肯罢休 —— 我要在他死前,用他最熟悉的声音,告诉他我有多恨他。
村里的狗见了我都夹着尾巴逃跑,它们耷拉着耳朵,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吼,像是在害怕什么。我却冲它们笑,因为我知道,它们能感觉到我身上的戾气。我开始能发出更多奇怪的声音了,清晨的时候,我会模仿麻雀的 “叽叽喳喳”,引得树上的鸟雀跟着我叫;晚上,我会学蟋蟀的 “蛐蛐” 声,和山野里的虫鸣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有一次,我躲在村头的草垛后面,听见刘寡妇在院子里骂她儿子:“你个短命鬼!又去掏鸟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屏住呼吸,在心里默念几遍,然后学着刘寡妇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句:“你个短命鬼!” 刘寡妇的儿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鸟蛋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四处张望,嘴里嘟囔着:“娘,你不是在厨房吗?” 我趴在草垛里,强忍着笑意,差点被稻草呛到。
在所有声音里,王大壮的声音最难模仿。他的喉咙里像卡了痰,说话时总是带着 “格老子”“锤子”“弄死你” 这些粗话,语气又冲又蛮横。为了学好他的声音,我每天都要去他家附近转几圈,听他和别人吵架,然后躲到后山反复练习。有时候练到半夜,山洞里的寒气冻得我瑟瑟发抖,我就抱着母亲的旧镜子,把它贴在胸口,感受着镜面的温度,仿佛母亲在陪着我。
终于,在练了一个多月后,我模仿王大壮的声音有了几分相似。那天下午,王大壮又醉醺醺地来找我,他脸红得像块猪肝,走路摇摇晃晃,一脚踢翻了我放在门口练字的石头,石子滚到路边,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他俯身盯着我,喷着酒气问:“小哑巴,你娘的坟在哪?老子今天就去把她的坟刨了!”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我更加清醒。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从喉咙里挤出 “你 —— 该 —— 死 ——”。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又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低语。王大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愣住了,手里的酒瓶子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溅湿了他的裤脚。他颤抖着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恐惧:“你…… 你说啥?”
我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用声音让他害怕。我慢慢站直身体,又清晰地说了一遍 “你该死”。王大壮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像见了鬼似的,转身跌跌撞撞地逃跑,一边跑一边喊:“妖怪!你是妖怪!”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