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陈序。」他顿了顿，声音在夜色里不自觉地放轻，「你……还没睡？」
「嗯。」她应了一声，背景是极其安静的环境音，越发衬得她的声音清晰，「习惯了。夜晚比较……安静。」
她的用词依旧是「安静」，而不是「黑」。陈序心里微微一动。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沈心回答得很快，随即补充道，「正好……有点无聊。」
无聊。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沉重。陈序可以想象，在那些无尽的、千篇一律的黑暗里，「无聊」是一种怎样具象的折磨。
「我……」陈序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却觉得直接说出来有些生硬，「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声晚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他听到沈心很轻地吁了一口气，不是叹息，更像是一种放松。
「谢谢。」她说，「你也是，晚安。」
任务完成了。出人意料的顺利。陈序本该就此结束通话，道别，挂断。但沈心那句「正好有点无聊」，像一根柔软的线，牵住了他。
他没有立刻说再见。
一阵沉默在通话中蔓延，但奇怪的是，这沉默并不十分尴尬。仿佛夜晚的静谧本身就容纳了这种无声的交流。
「你平时……」陈序鬼使神差地开口，打破了沉默，「晚上不睡觉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对于一个失明的人，这个问题是否太过残忍？她能做什么？
沈心却似乎并不介意。「听东西。」她说，「听一些……有画面感的东西。」
「有画面感的东西？」
「嗯。比如老电影。不需要看，听对白和配乐，就能在脑子里把故事接起来。或者……听一些自然的声音，雨声，海浪声。」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件寻常小事，「有时候，也听绘画教程。」
「绘画教程？」陈序有些惊讶。
「很奇怪吗？」沈心的语气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自嘲般的笑意，「虽然看不见了，但听听别人怎么调色，怎么构图，好像……手指头还会记得那种感觉。」
陈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酸酸涩涩的。他仿佛看见在寂静的黑暗中，她独自一人，用耳朵「看着」那些她再也无法亲手描绘的色彩与线条。
「不奇怪。」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发紧，「一点也不。」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陈序。」沈心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能不能……不要挂电话？」她的请求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脆弱，「就这样……放着就好。我想听听……电话这边的声音。」
陈序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请求。听他那边的声音？他这边只有寂静的夜晚，和他自己。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切换到扬声器模式，放在了枕边。他自己也躺了下来，望着天花板。
通话保持着连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听筒里，只能听到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电流通过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夜虫的低鸣。
陈序起初还有些不自在，身体僵硬。但渐渐地，在这种奇异的、共享的寂静中，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也能隐约感觉到，在电话的另一端，有另一个存在，正以同样的频率，呼吸着这深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