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宅藏在城东南胡同深处,黑漆门扇叩开后,但见影壁下立着两个番子打扮的汉子,腰牌却是总理衙门的制式。单许心头骤紧,面上却不露分毫。
花厅里筵席已开,赵明恩居主位,左侧坐着个面生的青袍官员,补服上绣着白鹇——竟是五品京官!右侧那人单许却认得,是周德安胞弟周德福,专管漕船勘验。
"单师爷来了,"赵明恩笑着招手,"这位是总理衙门的高庆云高大人,这位是漕运所的周管事。"
但许依礼见过,高庆云却连眼皮都未抬,只把玩着手中的官窑茶盏。周德福倒是热络,亲自斟了杯酒推过来:"早听说单师爷是账房奇才,今日可要讨教几招。"
酒过三巡,赵明恩忽然叹道:"今日请诸位来,实是有桩难事。近来漕运损耗剧增,朝廷责问下来,本官实在是..."
高庆云放下茶盏,声音尖细得像瓷片刮过青石:"赵大人多虑了。漕运本就是损耗大的勾当,皇上圣明,岂会不知?"他忽然转向单许,"倒是单师爷近日频访码头,可查出什么蹊跷?"
满座目光霎时聚来。单许举箸夹了片鲥鱼,慢条斯理道:"卑职愚钝,只知账实相符便是本分。"
"好个账实相符!"周德福击掌笑道,"可惜这世上多的是账实难两全的买卖。譬如说——"他忽然压低声音,"若有一船粮明里报损,暗里却救了胶澳饥民,这账该怎么算?"
单许指尖微颤。胶澳正是德人窥伺之地!对方这是在试探他是否知晓军火走私的真相。
赵明恩忽然吟道:"撑篙莫破水中天哪...单师爷,你说是也不是?"
这分明是警告他莫要深究。单许正欲答话,忽见屏风后人影微动,一角洋呢裤脚闪过——竟有洋人在隔间窥听!
高庆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骤冷:"看来单师爷是无心饮宴了。"说罢竟拂袖而起。
宴席不欢而散。单许告辞时,赵明恩亲自送到二门,往他袖中塞了封信札:"回去再看。"
轿子行至估衣街,忽被一队巡防营兵士拦下。为首把总厉声道:"奉令搜查乱党!"不由分说便掀帘探入,竟直接扯开单许官袍搜查!
"这是何意?"单许怒斥。
把总从他怀中摸出赵明恩的信札,瞥了眼火漆印记,忽然赔笑:"得罪了,原是赵大人的信。"说罢匆匆退去。
单许心中雪亮——搜查是假,查探他是否携带证据是真!
回到寓所拆开信札,里面竟是一张德文报纸,刊登着青岛港扩建的新闻。背面用朱笔批着:"水中月,镜中花,徒捞忙。"
这分明是暗示探查德人在胶澳的行动如镜花水月,劝他莫白费力气。单许冷笑着捻亮灯烛,将报纸凑近火苗——熏烤之下,纸面竟显出淡淡痕迹:是一幅胶州湾海图,标注着水深与暗礁分布!
更骇人的是图角一个小印:"礼和洋行咨议局制"。德人竟已测绘大清要港的海图!
窗外忽传来瓦片轻响。单许吹熄灯烛,握紧桌裁纸刀隐在帘后。但见一个娇捷身影翻窗而入,竟是苏婉清。
"师爷快走!"她急声道,"周德安带人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