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许绕过堆积如山的货箱,在一处相对冷清的泊位前驻足。这里停着几艘旧船,船身上还能依稀辨出"苏"字标记,如今却已是油漆斑驳,满目萧条。
一个素衣女子正站在岸边,朝水中抛洒纸钱。江风卷起她的裙裾和黑发,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单许认出那是苏婉清——苏擎天的独女。听说她刚从西洋游学归来,不料已是天人永隔。
"苏姑娘节哀。"单许上前拱手。
苏婉清转过身来,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清亮得惊人:"阁下是?"
"巡察司书吏单许。"他略一迟疑,又道,"与苏会首曾有一面之缘。"
事实上,单许初入衙门时曾受苏擎天指点,虽交往不深,却对那位爽朗豪迈的漕帮会首颇有好感。如今见他身后萧索至此,心下不免凄然。
苏婉清福了一福:"多谢单先生来祭先父。"
单许犹豫片刻,终是开口:"苏姑娘,令尊之事,恐有冤情。"
女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警惕与希望交织的光芒:"单先生何出此言?"
"账目上有几处说不通的地方..."单许压低声音,"譬如去年漕银亏损,账上记的是六千两,实际却有一万二千两不知去向。且亏损时日与令尊报备的完全不同。"
苏婉清的手指绞紧了帕子:"单先生可知这话若是传出去,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在下只是就账论账。"单许平静道,"账目不会骗人,但做账的人会。"远处传来码头上工的锣声。
苏婉清迅速凑近单许,压低声音道:"今夜酉时三刻,天后宫后殿相见。"
不等单许回应,她已转身离去,素色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人流中。
是夜,单许如约而至。
天后宫香火已歇,唯有后殿一盏长明灯摇曳不定,映得妈祖神像面容晦暗难辨。苏婉清自帷幔后转出,已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
"单先生果然来了。"她轻声道,"就不怕这是个局?"
单许笑了笑:"若要做局,苏姑娘不会选在妈祖娘娘面前。"
苏婉清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她引单许到偏殿,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先父私下记的漕运日志。他生前最后一日,曾对我说若有不测,便将此物交予可信之人。"
单许就着微光翻阅,越看越是心惊。日志中详细记录了去年以来多条"特派差务"船的异常动向——这些船不在常规漕运序列,却频繁出入津门,且所载货物与报备严重不符。
更有一处写道:"丙辰年三月初七,鹰字营人等百二十名,乘漕船抵津,皆健壮青年,操北地口音,不知何往。"
"鹰字营..."单许沉吟道,"姑娘可知这是何等营伍?"
苏婉清摇头:"我问过漕帮老人,皆说不曾听闻。但自去岁起,常见陌生面孔在码头聚集,皆做寻常力夫打扮,却手脚白净,不似做惯粗活之人。"
单许忽然想起什么,急翻手中日志:"是了!四月廿一那艘'特派差务'船,官账上记它南往山东,码头录上却写北行。若日志所记属实,这船应是往北去了..."
"去了何处?"
单许合上册子,面色凝重:"若是北上,无非是往大沽、塘沽,乃至...辽东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