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现端倪
光绪十七年四月廿三,津门地气已暖,海河畔的垂柳抽了新芽。巡察司账房里却还凝着去岁的寒气,青砖地缝里渗着返潮的水珠,单许坐在紫檀木大案后,指尖冻得微红。
他面前摊着三册漕运总账:青面的是官定正册,红面的是仓场实收,黄面的则是各帮画押的底单。狼毫笔尖在算盘珠子上方悬了片刻,终于落下,劈啪声在静室里惊起细小的回音。
"丙字七十四号船,通州发粮六百石,报损五十七石..."单许喃喃念着,笔尖在"五十七"上点了点,又转向红面册子,"同日发船的戊字三十三号,载粮四百二十石,报损八十三石?"
算珠急响,得数让他蹙眉——两船损耗率竟差了一倍有余。这不合漕运常例。通常粮船损耗多在百分之五上下,绝少超过一成。且两船同发,航道天气一般无二,断无如此悬殊之理。
窗棂忽然响了三声,老孙头提着铜壶进来沏茶,见单许仍埋首案牍,不由摇头:"单先生还不下值?这漕运的账目,横竖都是烂账一摊,何苦这般较真?"
单许抬头笑了笑,眼下两团青黑却掩不住:"赵大人既将这差事交与我,自当尽心。"
老孙头咂咂嘴,压低声音:"要我说,这漕运上的事,水浑得很。前几日又沉了两艘船,说是风浪太大,可这季节哪来的大风?明眼人都知道里头有猫腻..."
单许手中狼毫一顿,墨点滴在账页上,洇开一小团乌云:"沉的是哪家的船?"
"还能有谁?苏家的呗。"老孙头左右张望,声音更低了,"自打苏会首去了,他家的船就没安生过。要我说啊,这漕帮怕是要变天喽..."
待老孙头退出去,单许立即从柜中暗格取出一本私录账册。这是他自己记的流水,与官账两相印证,便能看出许多名堂。
烛火摇曳,将他身影投在粉壁上,随火光跳动而晃荡不定。
"特派差务船..."单许指尖划过一行墨字,"四月廿一自天津码头出发,向南往山东去;而同日的码头巡检录上,却明明白白写着该船'满载北行'?"
一艘船岂能同时南北双向而行?单许只觉得后颈发凉。
窗外忽传来一阵窸窣响动。单许吹熄蜡烛,将房门轻轻开启,又重重关上。然后闪身躲到帘后,屏息静候许久,只见一道黑影撬开窗棂,悄无声息地翻入账房,径直走向他方才伏案的桌旁。
那黑影在黑暗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目标,将一册账簿塞入怀中,又如来时一般悄然而去。
单许又屏息良久,方才重新点亮烛火。检查之下,发现少的是去年下半年的漕银收支总册——正是记录苏擎天"亏空"的关键账目。
他冷笑一声。那册子早被他抄录副本,藏在别处。贼人偷去的,不过是个徒具其表的空壳。
正要收拾残局,忽见桌角多出一张纸条,墨迹犹新:
"慎言"
二字力透纸背,带着森然杀气。
单许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翌日清晨,单许告假半日,径自往码头去。
五月的海河岸边,千帆竞泊,漕船林立。脚夫们赤着上身,喊着号子将一袋袋粮米从船上扛下。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鱼腥和粮食发霉的混合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