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毯不长,他们很快走到了台中央。司仪开始走流程,问那些老套的问题。“林玉芬女士,你是否愿意……”
我妈的声音很清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足够坚定:“我愿意。”
轮到陈建业了。他清了清嗓子,看着我妈,深情款款:“我愿意……” 话音未落——
“我不同意!”
一个声音,沙哑、粗粝,像砂纸磨过铁皮,突兀地撕裂了满场的浪漫音乐和煽情氛围。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像聚光灯,猛地射向宴会厅最后面的大门入口。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很高,很瘦,像一根被风抽打过的竹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牛仔裤膝盖处磨得起了毛边,脚下是一双沾着泥点的旧球鞋。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脸上刻满了风霜和疲惫的深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烧着两团火,死死地钉在舞台中央的我妈身上。
张建军。
十几年不见,我几乎认不出他。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轮廓还算英俊的男人,被眼前这个落魄、沧桑、带着一股子亡命徒般狠劲的形象彻底覆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猛地一捏,钝痛瞬间炸开,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真的来了。在我妈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像个讨债的恶鬼一样,闯了进来。
死寂。
整个宴会厅,几百号人,瞬间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音乐不知何时停了,司仪张着嘴,话筒还举在半空,像个滑稽的木偶。所有的手机都忘了按快门,所有的笑容都僵在脸上。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陈建业的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从错愕到震惊,最后凝成一片铁青。他下意识地把我妈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动作带着明显的保护意味,或者说,宣示主权。
“保安!保安呢!”陈建业反应过来,朝着台下大喊,声音因为愤怒而变调。几个穿着制服的酒店保安如梦初醒,慌忙从角落里朝门口冲过去。
张建军根本没看那些保安,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一直牢牢锁在我妈脸上。他推开试图拦他的一个年轻保安,力气大得惊人,那保安被他推得一个趔趄。他径直朝着红毯走过来,脚步又快又沉,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
“玉芬!”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跟我走!你不能嫁给他!”
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在精心修饰的妆容下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死死抓住陈建业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她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张建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头发冷——有惊恐,有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站住!姓张的!你想干什么!”陈建业彻底怒了,挡在我妈身前,指着张建军,手指都在抖,“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不欢迎我?”张建军在离舞台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陈建业的脸,“陈建业,你问问玉芬,她欢不欢迎我?问问她,当年是不是你……”他话没说完,但那个未尽之语像一颗炸弹,轰然引爆了所有人心底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