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掐灭了手中不知何时燃起的一支安魂香(此香能让我这等存在短暂回味某种类似“情绪”的知觉),对阿丑令道:“时机已至,去将那份‘希望’送去。”这“希望”,是我刻意留下的、未被完全抽离的灵魂碎片,或许能成为她黑暗中唯一的光,也或许会加速她的沉沦。

阿丑应声跃至车后,其中一个符咒封口的麻袋微微蠕动。它伸爪扒拉,自袋中取出一物——并非实体,而是一团柔和纯净、鸡蛋大小的乳白色光球。光球中心,隐约可见一张银行卡的虚影沉浮闪烁。此乃当铺惯用手法,将“希望”、“机遇”此类虚无缥缈之物,具象化为凡俗世人易于理解的形态。光球表面,不时有细小而模糊的喜悦面孔闪现又湮灭。这些面孔,是曾经因“希望”而获得救赎的灵魂残影。

“密码,”我接过那团温润白光,指尖轻捏,光晕收敛,瞬间固化成一张真实无比、边缘镀着暗金、触手微温的银行卡。卡片边缘,有细微血丝状纹路缓缓蠕动,似有生命。“便设为她弟弟的生辰。”这是对她父母贪婪的又一次讽刺,也是对她命运的一次嘲弄。

我将卡置入一早已备好的、材质特殊的暗红色信封。信封触手并非纸张之感,反而温润如肌肤,表面浮现着极淡、却蕴含束缚之力的符文,确保内中“希望”不致逸散。这些符文,是用无数灵魂的怨愤镌刻而成,一旦触碰,便会被其能量所标记。

“阿丑,你说,”我目光再次投向水镜,镜中林盼弟那双被生活磨砺得黯淡无光、却于深处仍存一丝星火的眸子,“她得此‘希望’,首要之举,是会去买一支缓解痛楚的冻疮膏,还是……一张能助她逃离此地、奔赴未知的车票?”我很好奇,在被抽离了“亲情”和部分“道德”后,她的选择会是什么。

黑猫阿丑甩了甩尾巴,并未应声,只是那双绿宝石般的猫眼意味深长地回望我,内里仿佛藏匿着千年洞见。它见过太多灵魂的沉沦与挣扎,早已明白,选择往往并非由“希望”本身决定,而是由灵魂深处残存的本性和周遭的环境共同作用。

第四章 微光

林盼弟坐于水池边的矮凳上,佝偻瘦削的剪影被昏黄夕阳拉得细长,投映于斑驳污秽的墙壁,构成一幅绝望的静默素描。身后的打骂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对弟弟嘘寒问暖的嘈杂,以及弟弟不耐烦的嘟囔。

正当她沉浸于冰冷与疲惫时,一阵与此地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高跟鞋叩击声,由远及近,清脆,且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似精准踩踏在心跳间隙之上。

林盼弟下意识循声转头。

她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身着墨绿色真丝旗袍的女人,旗袍质地华贵,其上绣着繁复暗纹,于夕阳余晖下流淌着幽邃光泽。女人身段窈窕婀娜,面容美艳得近乎失真,肌肤白皙剔透,毫无血色。最奇特处,在于她的影子极淡,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融于光线之中,且那影子形态不稳,时而会诡异地多伸出几条模糊手臂的虚影。这是我,阴间当铺的店主,我的影子是无数被吞噬灵魂的聚合体。

女人悄立于几步开外的晾衣绳旁,指尖优雅勾着的,正是那个暗红色信封。她指甲修长尖利,涂着暗红色蔻丹,色泽犹如凝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