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把抢过担保函，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笑逐颜开，褶皱堆叠，转身便走，口中兀自嘟囔：“早知这玩意儿这般值钱，当年真该多生几个丫头片子，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她的影子在跨出门槛的瞬间，陡然扭曲拉长，仿佛寄生上了某种无形之物。她的灵魂，已经与这当铺结下了无法解开的孽缘。
男人讪讪地跟在后头，自始至终，不敢再看我一眼。他的灵魂，在踏出当铺的那一刻，便少了一块，空出的地方，被无尽的贪婪和恐惧填满。
当铺厚重的木门缓缓合拢，再次隔绝内外。我自虚空之中，摸出刚刚凭借契约力量生成的、属于林盼弟的命牌。命牌非木非玉，触手冰凉刺骨，表面萦绕着一层灰蒙蒙的、不断翻涌的雾气。指尖轻捻，雾气略散，浮现出模糊画面：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孩，于寒冬腊月蹲在结冰的水池边，奋力搓洗如山般的脏衣，十指冻得通红发紫，唇无血色，唯有一双眼中，尚存一丝认命般的麻木与……对家人近乎愚昧的温柔期盼。这期盼，是她灵魂尚未完全被黑暗吞噬的证明。
“璞玉之质，灵魂底色倒是纯净。”我低声自语，指尖拂过命牌上女孩的名字，那名字竟渗出一粒殷红血珠，“可惜，尘缘孽重，蒙尘只在顷刻之间。”这血珠，是她灵魂被撕裂时流出的“血”。
“阿丑。”我轻唤。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唯有一双眼睛绿得瘆人的猫儿，悄无声息自阴影中跃出，优雅蹲坐于柜台，慢条斯理舔舐前爪。它的影子并非猫形，而是一个蜷缩无声的婴儿形状。这是它吞噬过的第一个灵魂，永远地留在了它的影子里。
“备车，”我将命牌收起，那牌子隐入掌心，留下淡淡印记，“往槐花巷走一遭。”我想看看，这颗被“典当”的灵魂，会如何在现实中挣扎、变化。
第二章 希望之种
阿丑慵懒地甩了甩尾巴，权作应答。它轻盈跳下柜台，引领我走向当铺深邃后堂。此处并无寻常车马，唯有一团永恒翻滚、边界模糊的浓稠灰雾。雾中，隐约可见一架由不知名黑色骨骼拼接而成的古老马车轮廓，车厢布满诡异雕纹，仿佛是用无数灵魂的骸骨堆砌而成。拉车的，是两匹眼中燃烧幽蓝火焰、身形虚幻的虚无之马。它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燃烧的焦糊味。马车帘幕，乃由万千青丝与人发编织而成，无风亦自动，轻轻摇曳，每一根发丝，都曾属于一个被典当的灵魂，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登上马车，内部空间远比外观看来宽阔。行驶于阴阳两界交错的荒芜土路，颠簸剧烈，恍若要将乘者的三魂七魄都震散。车窗外，模糊鬼影幢幢掠过，哀嚎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这些都是未能成功典当、或典当后灵魂碎片散落在此的孤魂野鬼，它们渴望着被吞噬，或是重新拼凑完整，却永远只能在这夹缝中徘徊。车后座堆叠着数个以血色符咒封口的麻袋，内里是上周收来的“孝顺”、“忠诚”等正面情感，此刻些微泄出的气息已开始变质，散发出类似灵魂腐烂般的酸腐气味。这些“情感”，一旦脱离了灵魂的支撑，便会迅速失去活力，变得恶臭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