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伏低身子,穿过一片废弃货栈区。铁皮屋顶被风掀得哗啦作响,远处传来汽艇试航的轰鸣。行至码头老茶摊,一道拐杖轻叩地面三声。
秦婆婆从阴影里走出,围裙裹着热气。她没说话,只递来一碗大麦茶。蒙初春接过时,瞥见她围裙口袋露出半截纸条,墨迹歪斜,像是潮汐时刻表。
“巡捕改道了,往南货栈去了。”秦婆婆嗓音沙哑,“十分钟内不会回头。”
钟宛秋刚要开口,枪声炸响。
子弹擦过蒙初春左臂,灰长衫撕裂,布料翻卷处露出梅花状胎记,正中央渗出血珠。她闷哼一声跪倒,钟宛秋扑上来将她拖进旁边废弃盐仓。
仓库空旷,地上散落着锈蚀的秤砣和断裂的麻袋。钟宛秋撕下自己旗袍下摆,手抖着给蒙初春扎紧伤口。血顺着布条洇开,像一朵缓慢绽放的梅。
蒙初春咬牙撑住意识,可眼前又黑又亮。她看见自己站在燃烧的教堂废墟中,怀里抱着焦黑的人形,那人胸口别着一枚梅花胸针,指节僵硬,攥着半块玉佩。沈沧澜站在十步之外,摘下金丝眼镜,从怀表链上取下一枚子弹,轻轻放进死者心口位置。
“这一次,轮到你了。”他看着她说。
幻象退去,她发现自己正抬起右手,发簪尖端已抵住钟宛秋颈侧动脉。
“蒙初春!”钟宛秋没躲,只是举起胸前的梅花胸针,轻轻碰了碰她手腕。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蒙初春浑身一震,松开发簪,反手将钟宛秋拽进内室。她盯着对方右眼的疤痕,喉咙发紧:“你不是死了吗?在太平间,我亲手盖上白布……你吞了胶卷,肺叶都烧穿了。”
钟宛秋低头翻开湿透的笔记,指尖在末页某处停住。纸面明显凸起,像是被蜡封住。她用指甲小心撬开,一层薄蜡剥落,露出折叠极细的银箔纸。
“这是你父亲写的。”她声音发颤,“‘肝门阻断术’旁边写着‘启航坐标’,血管图谱和摩斯点痕混在一起……这不是医书,是密码本。”
蒙初春凑近看,银箔上刻痕密布,有些像胆管分支,有些则是长短交错的点划。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写这些的时候,已经知道会被搜查——所以把情报藏在手术步骤里。”
外头汽艇马达声逼近,探照灯扫过窗框,在地面划出移动的光带。蒙初春因失血开始晕眩,记忆再度翻涌:她看见钟宛秋倒在手术台上,嘴里含着胶卷,瞳孔扩散;又见自己站在爆炸现场,手里握着染血的发簪,而沈沧澜站在高处,冷笑鼓掌。
她猛地掐住自己大腿,疼痛让她清醒。转身抓起钟宛秋肩膀:“你说你带着笔记回来……回到这一天?”
“我不是复活。”钟宛秋直视她,“我是醒着的。每一次闭眼,我都梦见你站在我尸体旁说‘对不起’。所以我回来了,带着你的笔记,也带着你会受伤的位置、会流的血量、会忘记的每一个瞬间。”
蒙初春盯着她胸前的梅花胸针,样式竟与母亲遗物一模一样。她缓缓伸手,指尖抚过那枚金属花瓣。
“你说这是逆时之语?”她问。
“是警告,也是路线。”钟宛秋将银箔按在墙上光影中展开,“你看这里,三点短划接两道长线,对应黄浦江第七号浮标;而这条分支血管走向,标记的是夜间水流速度——秦婆婆的船会在潮位最低时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