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关的感应灯在阿伟的脚步声里亮起来时,我正站在厨房水槽前,手里攥着块擦碗布。布是上周刚换的,米白色,上面印着小雏菊,是女儿朵朵选的。水流哗哗地淌着,冲过骨瓷碗的边缘,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可我总觉得这声音盖不住什么——比如阿伟此刻的呼吸,粗得像台缺了油的鼓风机。

他换鞋的动静比平时大太多了。那双棕色的牛皮鞋,是去年结婚纪念日我挑的,他总说鞋底软,走路轻。可今天,鞋跟磕在鞋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在地板上砸了个坑。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弯腰脱鞋时的样子,背一定是驼着的,肩膀绷得像块被拉紧的帆布,连带着后颈的肌肉都该突突地跳。

结婚七年,我太熟悉他了。熟悉他开心时会不自觉地哼《蓝莲花》,跑调跑到天边;熟悉他紧张时会反复摩挲左手无名指,那里有圈淡淡的戒痕;更熟悉他此刻这种“有事瞒着我”的姿态——从进门到现在,他没像往常那样喊“老婆,我回来了”,也没探头进厨房问“今晚吃什么”,只是站在客厅中央,像尊放错了位置的雕塑。

“阿伟?”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刚好打在他半边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胡茬也没刮,青黑色的一片,像是几天没打理过。他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深灰色夹克,袖口沾了点白灰,左胸口袋的位置有块浅浅的褶皱——那是他紧张时会反复攥口袋的习惯。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熬了几个通宵。视线在我脸上落了两秒,又飞快地移开,飘向客厅墙上的全家福。那照片是上个月拍的,朵朵穿着粉色公主裙,小宇穿着蓝色背带裤,挤在我们中间。阿伟搂着我的肩膀,笑得眼角堆起了细纹,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不带任何防备的表情。

“有件事,”他开口时,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粗哑得厉害,“我必须跟你说。”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块擦碗布,雏菊的图案被捏得变了形。掌心有点潮,不知道是刚才洗碗沾的水,还是别的什么。“嗯,你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可尾音还是忍不住发颤。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沙发边坐下。沙发是布艺的,米白色,和擦碗布一个色系,是搬家时我们一起挑的。他一坐下,沙发就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不堪重负。他没靠椅背,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缩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裤料里。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用力地滚了一下,“我外面有人了。”

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车流声、楼下邻居的电视声、甚至厨房里冰箱制冷的嗡鸣,全都消失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一圈圈荡开,震得我耳膜发疼。我盯着他头顶那几根新冒出来的白发,忽然想起上周日早上,他靠在床头看报纸,我凑过去给他拔白头发,他笑着躲:“别拔别拔,这是岁月的勋章。”那时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发梢,暖融融的。

“她……”他顿了顿,像是在咬着牙说什么艰难的话,“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