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挡风玻璃往下淌，被霓虹灯染成了一条条扭曲的彩色毒蛇。大周把身子往驾驶座里缩了缩，车载收音机里，交通台的主播正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着路况畅通，他伸手“啪”地一声关掉，世界只剩下雨刷器单调的刮擦声，还有这座城市在深夜发出的、那种沉闷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喜欢这份安静，或者说，他需要这份安静。代驾这行干了三年，昼伏夜出，见惯了酒醉后的众生相——有抱着电线杆哭诉创业失败的CEO，有拉着他的手非要拜把子的社会大哥，更多的是瘫在后座、像一滩烂泥似的沉默者。每个人白天都戴着面具，只有在这浓重的夜色和酒精的麻痹下，才偶尔露出一点真实的碎片。大周觉得自己像个幽灵，穿梭在城市的血管里，运送着这些暂时失魂的躯壳，而他自己的魂儿，早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了。
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打破车内的沉寂。不是订单提示，是一条银行短信，显示这个月的房贷扣款成功，余额后面跟着的数字，让他眼皮跳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被他捏得有些变形。女儿小雅的药费，下个星期又该交了。那个曾经在市级编程大赛拿奖、意气风发的周工程师，如今只能靠着这辆租来的新能源车和近乎透支的体力，勉强支撑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家。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那档子事，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但人生没有如果，就像这雨，下了就是下了。
快凌晨两点了，他打算再接一单就收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设置接单范围时，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城北那片区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直觉，像一种小动物对危险的本能规避。尤其是永安公墓附近，前几天和老油条他们蹲活儿的时候，还听他们说起过一桩邪乎事。老油条是代驾圈里的老资格，唾沫横飞地说上个月有个新手，半夜接了个去公墓的单，回来就大病一场，非说乘客下车后变成纸人消失了，没多久就不干这行了。
“扯淡，”当时大周嗤之以鼻，“多半是自己吓自己，或者就是编故事骗流量。”他受过高等教育，笃信逻辑和代码，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独自坐在雨夜里，那段对话却异常清晰地冒了出来，带着一股阴湿的寒气。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弹出一个新订单。大周精神一振，正要去看目的地，手机屏幕忽然像是接触不良一样，闪烁了几下，订单详情才缓慢地加载出来。
目的地：永安公墓（北门）。
大周的心猛地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点“拒绝”，但手指悬在半空，却被订单详情里那个异常高昂的费用数字钉住了。这价格，几乎是平常同等距离订单的三倍还多。足够给小雅买那个她看了好几次的漂亮文具盒，还能剩下几包好烟钱。
诱惑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挠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瞥了一眼乘客信息，头像是一片纯黑，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K”。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去吧，也许只是哪个喝多了的富二代搞错了地址，或者有什么特别的缘由？这世道，怪人怪事还少吗？他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但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却像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