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气味里的裂痕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颗石子被人从高空倾倒下来。
苏寻闭着眼，指尖轻捻试香纸，呼吸微滞——前调是湿漉漉的青苔与腐叶，中调浮起一丝陈旧棉被的暖意，那是她五岁那年发高烧时，裹在身上的唯一慰藉。
可就在尾调即将成形的瞬间，一缕刺鼻的消毒水味猝然渗出，冷冰冰地扎进鼻腔。
她猛地睁眼。
仪器还在低鸣，玻璃蒸馏瓶里淡灰色的液体缓缓流转。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那一秒，记忆和现实撕开一道口子，童年医院走廊的日光灯、药水气味、母亲背影消失在缴费窗口外的画面，全都涌了上来。
门被狠狠撞开。
风裹着雨冲进来，吹灭了角落的香薰蜡烛。
林素芬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攥着一张皱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纸。
她一步跨进来，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泥泞脚印，手腕一扬，那张纸“啪”地拍在操作台上。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雷声，“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怎么会连ABO血型都对不上！”
苏寻低头。
复印件边缘泛黄，字迹模糊，但结论栏那一行加粗黑体却清晰得刺眼：排除苏寻与林素芬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纸张边缘，没有颤抖，也没有开口。
只是默默伸手，按下了蒸馏器的关闭键。
机器的嗡鸣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女人粗重的喘息。
三个月前，母亲曾拿着她的牙刷说：“单位组织亲子健康筛查，采个样而已。”
原来不是筛查，是审判。一场早已酝酿好的、由血缘定义的清算。
“你不说话？心虚了？”林素芬冷笑，眼眶发红，“这些年我吃苦受累供你读书，结果养了个野种？你爸赌钱欠债的时候你怎么不早认亲去？现在倒是要飞上枝头了是不是？”
苏寻依旧站着，背脊挺直，像一株长在裂缝里的植物，根扎在黑暗里，却把叶子朝向光。
“我不是野种。”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稳得惊人，“我只是……被人弄丢了的孩子。”
“你还敢顶嘴？”林素芬突然扑上前，一把扫落操作台上的精油瓶。
玻璃碎裂声炸响，橙花、广藿香、檀木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混着雨水腥气，在狭小空间里翻搅成一片混乱的记忆残片。
“从小你就怪得很！别人哭闹要糖，你要蹲在地上闻别人的鞋底！你说这味道‘像爸爸下班回来的疲惫’？疯话！现在想想，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种，哪来的共情？哪来的感应？都是装神弄鬼！”
苏寻弯腰捡起一只未碎的试管，里面还剩一点琥珀色液体——那是她为一位临终老人定制的“回忆之香”，能唤起他关于妻子裙摆上阳光味道的记忆。
她没解释，只是小心地将它放回架子最高处，仿佛护住最后一寸干净的土地。
林素芬喘着气，忽然又笑了，笑得凄厉：“你那个便宜父亲死前都没抱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早就觉得你不像他！可我还傻乎乎替你遮掩……现在好了，老天开眼，把你的真实面目揭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