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田无言,人如其名,一个在这座庞大城市里近乎无言的存在。
职业是医生,听起来光鲜,实则只是医疗体系里一颗随着齿轮转动而疲于奔命的螺丝钉。
每天面对的是消毒水的气味、无止境的病历和人性在病痛前的扭曲与放大。
我习惯了理性,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来解释一切,直到那个雨夜,我根深蒂固的世界观被撕开了一道诡异的裂缝。
那是我连续值完第三个夜班后的凌晨,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城市的霓虹在水汽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把车开回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
这里的路灯常年半明半暗,光线勉强勾勒出湿漉漉的柏油路和两旁在风里沙沙作响的梧桐树影。
就在我停好车,准备冲进单元门洞的那一刻,车灯余光扫到了路边垃圾桶旁的一个东西。
那团东西蜷缩着,微微颤动,发出一种极其微弱、近乎呜咽的嘶鸣。
出于职业本能,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只黄鼠狼,本地人口中的“黄皮子”。
它的体型比常见的要大一些,毛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金色的棕黄。
但吸引我目光的,不是它的稀有,而是它的处境——它的后腿被一个锈迹斑斑的老鼠夹死死咬住,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着雨水,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暗红。
它似乎已经挣扎了很久,力气耗尽,只剩下胸腔还在剧烈起伏,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愣住了。
关于黄皮子的种种民间传说瞬间涌入脑海,尤其是奶奶生前反复念叨的:这东西邪性,有灵性,能记恩,更能记仇。遇到受伤的,能帮则帮,但千万别得罪。
理性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野生动物,我应该视而不见,转身回家,用热水冲刷掉一身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那不像是一只动物的眼睛。
里面没有纯粹的恐惧或野性,反而像包裹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痛苦、绝望,还有一丝……审视?
它在审视我,判断我是威胁,还是可能的生机。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了身。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外套,冰冷刺骨。
我慢慢伸出手,尽量不做出任何突兀的动作。
“别怕,”我低声说,像是在安慰它,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我帮你。”
它没有躲闪,只是喉咙里发出更低沉的咕噜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试图掰开那该死的铁夹。
夹子的弹簧很紧,锈蚀得厉害,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指尖被铁锈划破,才终于“咔哒”一声将它撬开。
获得自由的一瞬间,黄皮子并没有立刻逃走。
它挣扎着站起来,受伤的后腿悬空,尝试着用三条腿支撑身体。
它转过头,再一次看向我。
那一刻,雨似乎小了些,远处路灯光线微弱地投射过来,我清晰地看到,它的瞳孔在收缩,眼神里那股审视的意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
它抬起前爪,像人作揖般,极其人性化地向我点了三下头。
然后,它才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却异常迅速地消失在了浓密的冬青树丛阴影里,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