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落下的声音像钝钉,把我钉在喜房里。
房里只剩我和一口棺。
黑漆棺横在正中央,囍字贴得满满当当,烛影一晃,红纸像干涸的血痂。棺头供着薛执的牌位,金漆“薛执”二字被火舌舔得发亮,仿佛随时会滴落。
我贴着门滑坐,抱住膝,听见自己牙齿打颤。更漏一声,铜壶滴在铜盘里,像有人用指甲敲棺。
子时一到,灯花“啪”地炸开。
“吱呀——”
棺盖动了。
不是风,是里头有人推。一条缝,两指宽,黑得发腻。我喉咙里迸出一声尖叫,扑到门后,指甲抠进雕花格。门纹丝不动——外面被木条钉死,只剩十字形的缝隙,像一口井,井口贴着婆母的眼睛,灰白,冷冷俯视。
“来人!开门!”我嘶喊,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耳朵里,震得生疼。
眼睛不见了,脚步声退远。
身后,棺盖再次响。
“咯……咯……”
极慢,却极稳,像算计好的节奏。我转身,背死抵门,汗透重衣。
缝里掉出一点光。
不是磷火,是银。
我认得——那枚耳坠。
三年前及笄,我在后院放风筝,线断,耳坠随之不见。是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月牙形,錾着极小的一粒“殷”字。
如今它躺在棺脚,银面沾血,像有人从耳朵里硬生生拽出来。
我扑过去,膝行,伸手——
指尖刚碰到银钩,棺盖猛地又开一寸!
冷风裹着腥甜扑面,我看见了薛执。
他穿喜袍,领口却敞开,锁骨下一块乌青手印。唇色艳得诡异,像含了一口胭脂。睫毛在灯火里投出细影,随呼吸轻颤——
呼吸?
我屏住自己的,俯耳。
没有心跳,却有极轻极轻的“嗒、嗒”,像血滴在绸上。
我伸手探他鼻息——
“啪!”
他右手忽然抬起,抓住我腕骨。
冰凉,却有力。
我惨叫,甩不开。那只手把我往棺里拖,指甲掐进我脉门,疼得眼前发黑。
我另一只手乱抓,抓到棺沿的镇钉,掌心被钉帽划破,血沿木缝滴在他脸上。
血落的一瞬,他眼皮掀开。
瞳仁里映着小小的我,披头散发,像索命鬼。
他开口,唇形无声,只一个字:
“逃。”
我猛地抽手,力道反冲,自己跌坐在地。耳坠硌在掌心,月牙断了,尖口扎进肉里,疼得清醒。
棺盖“砰”地合拢,像有人从里踹了一脚。
风停了,烛火笔直,一动不动。
我爬起来,扑到门后,用断耳坠的尖银去撬木条。
银太软,一撬就弯,血顺着腕口滑到肘弯,滴在门槛,像一串细小的红珠。
身后,更漏再响。
“咚——”
棺内,回应似的,也敲了一声。
我回头,棺盖完好,囍字却湿了一角,血正从红纸背面渗出,沿棺壁缓缓爬下。
我喉咙发干,耳坠断口抵在掌心,像抵着最后一把刀。
门缝外,更锣三声。
子时正,头七回魂。
我听见自己心跳,和棺里的血滴,渐渐同频。
3 纸人·心跳
天未黑,门先被推开。
两个嬷嬷抬着纸人进来,把它竖在棺前,像立一具没有骨头的我。纸人穿的是我白日那件嫁衣,裙角还沾着轿帘的灰。胸口用金粉画了囍,却被人指尖抹花,像哭开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