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饥饿,忘了寒冷,忘了头上的伤痛。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穿梭的针尖,和在棉布上一点点绽放开来的清雅兰草。
明月很乖,她不吵不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托着小脸看我。偶尔我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澈得像一汪泉水的眼睛,所有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
我熬了整整两天两夜,眼睛熬得通红,指腹被针尖扎出了无数细密的血珠,终于绣成了四方手帕。每一方手帕的角落,都缀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兰草,叶片舒展,花瓣带着露珠,仿佛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这是我全部的希望。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叠好,揣在怀里,拉着明月的手,走向了城里最热闹的东市。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我牵着明月,像两只误入繁华的惊弓之鸟,既茫然,又畏怯。我不敢摆摊,我怕那些市井混混,更怕官府盘查。犹豫了许久,我才鼓起勇气,走进了一家看起来门面最大的成衣铺。
铺子里的掌柜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他正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看到我们这一身破烂的打扮,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要饭的去别处,别挡着我做生意。”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一想到明月还饿着肚子,我只能强忍着羞辱,把怀里的手帕拿了出来,颤巍巍地递到他面前。
“掌柜的,您看看……这是我自己绣的帕子,您……您收吗?”
那掌柜终于斜眼瞥了过来,目光在我手中的帕子上一扫而过。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脸上换上了一副鄙夷的神情。他懒洋洋地伸出两根肥硕的手指,夹起一方手帕,拿到眼前晃了晃,撇着嘴说:“就这?乡下来的丫头,也敢学人家做绣活?这针脚粗得能跑马,这花样也俗气得很,白给我都嫌占地方。”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让我浑身冰冷。
我绣的兰草,是仿着苏派绣法里最精巧的“乱针绣”,看似杂乱,实则疏密有致,极富神韵。在侯府的时候,连最挑剔的夫人都夸过我的手艺。
可现在,在这位掌柜的嘴里,却变得一文不值。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攥着手帕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那掌柜的,您给个价吧,多少都行。”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他“嗤”地笑了一声,将手帕扔回柜台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看你个小丫头带着个妹妹也不容易,这样吧,”他伸出三根油腻的手指,“这四块破布,我给你……一文钱。算是可怜你们,赏你们一顿饭吃。”
一文?
我熬了两个通宵,扎了满手的针眼,用尽了全部心血绣出来的四方帕子,只值一文?连买一斤最差的糙米都不够。
屈辱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我几乎想立刻抓起我的手帕,转身就走。
可我一低头,就看到了明月。她正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看着我,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我的所有骨气和骄傲,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