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穿着体面绸缎的丫鬟仆役经过,他们走起路来都带着风,衣袂飘飘,身上的熏香淡雅又高级。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粒尘土,冷漠又疏离。
我被带到了后院一处管事妈妈的屋里。那位刘妈妈看起来四十来岁,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她只扫了我一眼,便让黄妈妈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压抑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苏绣宁。”我小声回答。
“既然签了死契进了侯府,以前的名字就忘了。以后,你就叫‘阿宁’。”她顿了顿,继续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多看,多听,少说。手脚勤快点,别耍小聪明。要是犯了错,轻则一顿板子,重则乱棍打死,拖到乱葬岗喂狗,你可听明白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垂着头,死死攥着衣角,低声应道:“奴婢……听明白了。”
“嗯。”刘妈妈似乎还算满意我的顺从,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瞧你这双手还算干净利落,性子也瞧着沉静,就先分到浣衣房做个粗使丫头吧。”
浣衣房,这便是我在侯府的落脚点。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十几口大水缸一字排开,七八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丫头正在埋头搓洗衣物。空气里弥漫着皂角和水汽混合的潮湿味道。
领我去的婆子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把我扔在了那里。没有人跟我搭话,她们只是偶尔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麻木和审视的目光看我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跟手里那堆积如山的衣物较劲。
我被分到了一口水缸前,领到了一堆脏衣服。那料子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滑柔软,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繁复的精美花纹,哪怕只是下人穿的常服,都比我娘最好的衣裳还要好上百倍。我甚至不敢用力去搓,生怕把这精贵的东西给搓坏了。
冰冷的水浸透了我的双手,很快就变得又红又肿,像是两根胡萝卜。可我不敢停,也不敢喊疼。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搓洗、捶打、过水的动作。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用饭的时间。我们这些最低等的粗使丫头,只能在院子角落里蹲着吃。饭食很简单,一碗糙米饭,一勺看不出原样的菜。可即便是这样,也比我以前在家吃的要好。
我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听着身边几个丫头的窃窃私语。她们谈论着主子们的赏赐,谈论着世子爷有多么俊朗,谈论着嫡小姐又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那些话题离我那么遥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我低头看着碗里自己清晰的倒影,一个面黄肌瘦、眼神怯懦的陌生女孩。
原来,这就是永安侯府,富贵泼天,锦绣无边。而我,苏绣宁,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条用二十两银子买来的贱命。
夜深了,我躺在十几个丫头挤在一起的大通铺上,身下的床板厚实坚硬,身边是高低起伏的鼾声和梦话。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轮被高高的院墙分割成一小块的月亮,心里空落落的。
娘,你的药钱,我挣到了,你在家里可还好呢,能睡个安稳觉了吗?
我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粗糙的被子里,无声地咬住了嘴唇。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是温热的,却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