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楼下突然传来包租婆的骂声。她在吼谁又把湿画布晾在消防栓上。余画龙跳起来,从水箱后面摸出两罐啤酒,拉环上还沾着铁锈。

「庆祝一下。」他撬开一罐递给我,「今日份的……」

「什么?」

「活着。」

啤酒沫溢出来,流到我虎口的颜料渍上。那里还留着周世昌请柬的烫金碎屑,在夕阳下闪着廉价的光。余画龙仰头灌酒时,我看见他喉结上有道疤,形状像把断弦的吉他。

云缝又合上了。远处传来雷声,闷闷的,像谁在敲一口生锈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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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罐在水泥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卡在水箱的裂缝里。余画龙用鞋尖踢了踢它,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周慕云刚发消息。」他掏出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周世昌的画廊在搞素人征集。」

我盯着那条裂缝。消息框里还有半句没显示完的话:「……千万别用真名投稿。」

余画龙突然拽起我的手腕。「走。」他的掌心有层薄茧,蹭得我皮肤发痒,「趁包租婆还没发现天台门锁被撬。」

我们溜下消防梯时,铁锈簌簌地往下掉。三楼窗口飘出包租婆的收音机声,某个情感热线主持人正用黏糊糊的腔调说:「要相信明天的太阳……」

余画龙冲那窗口比了个中指。

废弃工地的围挡铁皮翘着边,像张开的鲨鱼鳃。周慕云已经等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卷东西,在路灯下白得刺眼。

「画布。」她塞给我,「丙烯和喷漆,都是临期的,便宜。」

风把她的马尾辫吹得乱晃。我认出她T恤上那个褪色的蝴蝶图案——上周路过自杀干预中心时,橱窗海报上印着同样的logo。

余画龙已经开始往铁皮上喷底漆。罐子快空了,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嘶鸣。他喷了个歪歪扭扭的音符,转头冲我咧嘴一笑:「画啊,愣着干嘛?」

我拧开丙烯盖子。颜料结块了,挤出来像干涸的血痂。第一笔下去,围挡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慕云蹲在旁边调色,突然说:「我姐以前也吃氟西汀。」

喷漆罐从我手里滑落。余画龙弯腰捡起来,顺手在铁皮上补了道猩红色的裂痕。

「她总说药片太苦。」周慕云的声音混在油漆味里,「后来把说明书折成了纸飞机。」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余画龙的打火机亮了又灭,火光映出围挡上渐渐成形的图案——长满荆棘的月亮,根系暴露的树,还有半张被颜料淹没的脸。

天亮前最冷的时候,周慕云从背包里掏出热豆浆。塑料杯烫得拿不住,她撕开杯口,蒸汽糊了我一脸。

「城管六点巡逻。」她看了眼手机,「来得及。」

余画龙不知从哪摸出口琴,吹的居然是周世昌画廊的迎宾曲,只是每个音都故意降了半调。滑稽又阴森。

第一班公交车驶过时,晨跑的白领们停下了。有个穿瑜伽裤的女人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扫过铁皮围挡上的画,又扫过余画龙裂开的鞋尖。

「这什么流派?」她问。

「要命派。」余画龙含着口琴说。

太阳出来了。光线像把迟钝的刀,慢慢割开夜色的皮肤。我发现自己正盯着东边的云层看——多久没注意日出了?上次还是医生问我「有没有轻生念头」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