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那层精心描绘的、跋扈又娇媚的面具,寸寸龟裂剥落。菱花镜中映出的脸,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我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袖口那繁复冰冷的金线芍药绣纹。
凤仪宫……昭阳殿……秦老将军……
这深宫,每一步踏下去,都像是踩在未干的、黏稠的血上。
雪,下了一夜,未曾停歇。
天色将明未明,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和窗纸,将殿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铅灰。我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冻得微微发麻,却毫无所觉。玉漱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铜壶里的水在炭火上偶尔发出“咕嘟”一声轻响,旋即又陷入死寂。
这静,比昨夜御花园的喧闹,更让人窒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雪声淹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殿门外,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
“娘娘……”玉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沉寂。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来了。终于来了。
“进。”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沙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进来的是个面生的、穿着靛蓝太监服饰的小内侍,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眉眼,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他脚步轻得像猫,飞快地趋近,在离暖炕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额头几乎抵着冰冷的地砖。
“贵、贵妃娘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细若蚊呐,却又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凤仪宫……凤仪宫那边……传、传出了消息……”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捧着茶杯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收紧,冰凉的瓷壁硌得指骨生疼。
“秦……秦老将军他……”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昨夜……在府中……奉旨……奉旨饮鸩……自、自尽了!”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我手中的那只薄胎白瓷杯脱手而落,摔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早已凉透,但此刻感觉却无比滚烫)和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有几片溅到了我的裙裾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玉漱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想要收拾,却被我抬手止住。
殿内死寂。连炭火盆里偶尔的“噼啪”声都消失了。只有那小太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还有窗外风雪肆虐的呜咽。
我定定地看着地上那滩狼藉的茶水碎片,看着那深色的水渍一点点扩大。眼前却诡异地浮现出另一幅景象——猩红的朱砂,落在明黄卷轴上的御批,还有那杯必然盛在金杯玉盏里的、泛着甜腥气的毒酒。
奉旨……自尽。
好一个体面!好一个皇恩浩荡!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太监,望向窗外凤仪宫的方向。风雪迷蒙,什么也看不清。但那座宫殿里此刻正经历着什么,几乎可以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