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雾长寿村
车身一晃,我从颠簸中睁开眼。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淌,外面的山景模糊成一片绿色的油彩。司机打着方向盘,轮胎碾过泥泞,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伙子,快到了。”司机开口。
我用袖子擦去窗上的雾气。一座灰黑色的石牌坊立在路的前方,上面刻着两个字:长寿。
车在牌坊前停下。
“再往前车开不进去了,得自己走。”司机说。
我付了钱,推开车门。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涌进鼻腔,混杂着另一种味道。甜的,像在煮一大锅肉。
我拉着行李箱,脚踩进积水的土路。鞋子陷了下去。
牌坊后面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着伸进村子深处。路两旁是黑瓦白墙的旧房子,屋檐下挂着红色的灯笼,在阴雨天里没有亮光。
村子很静,听不见人声,也听不见鸡鸣狗叫。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孩从巷子里跑出来,手里滚着一个铁环。他从我面前跑过,脚下溅起水花。他没有看我。
我继续往前走。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婆婆走出来,背上是一满筐的青菜。她的背挺得很直,脸上没有皱纹,只有两团红晕。她从我身边走过,也没有看我。
甜腻的肉香更重了。
路的尽头是一座祠堂。祠堂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对襟短褂,手里拄着一根竹杖。
他朝我招了招手。
我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大伯公。”我开口。
“阿默,回来了。”他上下打量我,“瘦了。”
我把行李箱立在身边。
“城里的水土不好养人。”他用竹杖顿了顿地面,“你看我们村里,哪个不是身子骨硬朗。”
他朝旁边一指。一个老人正从田埂上走过,肩上扛着一整袋粮食,步子迈得很大。
“王老七,九十有三了,还能一个人下地。”大伯公说,“这都是托了村子的福气。”
我低下头。
“在外面待久了,别把根忘了。”他说,“你爷爷的后事,村里人都会来帮忙。你按规矩来就行。”
“爷爷他……”
“走得安详。”大伯公打断我的话,“你爷爷是有福的人,活到这个岁数,是喜丧。”
他转过身,朝祠堂里走。
“进来吧,先给你爷爷上柱香。这是第一桩事。”
我拉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祠堂的门槛很高,我费力地把箱子提了进去。
里面光线很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燃烧。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肉味几乎凝成了实质。祠堂正中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前,是我爷爷的黑白照片。
大伯公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三支香,递给我。
“跪下。磕三个头。”
我放下行李箱,跪在蒲团上。冰冷的石板地透过裤子传来凉意。
我磕了三个头。
“你爷爷这一辈子,没出过村子。”大伯公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响,“守着这片地,守着老祖宗的规矩,才能活到九十九。你爹妈走得早,你要是肯留在村里,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把香插进香炉。
“起来吧。”他说,“跟我回家。你奶奶给你留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