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予我穿心一剑,道我挡了他的帝王路。
血尽之时,唯祖传凤凰金锁烙在心口,滚烫如焚。
心口处,瞬间烙上了凤凰的图腾。
再醒来,是乱葬岗的夜雨,和着血泥糊住口鼻。
我捏紧金锁,于尸骸中低笑出声。
我活了。
这张脸是当朝丞相嫡女,他苦心求娶却不得的白月光的脸。
宫宴之上,我抚琴献艺。
新帝手中金杯骤然捏扁。
他抛下群臣,将我拽至御花园,赤目欲裂:“谁准你用她的脸在此招摇!”
我以袖掩唇,笑声轻漫如铃:“陛下,”
“亲手将这张脸送给我的,不正是您吗?”
“用我林家满门的血,和我的心口热血……烫出来的呢。”
痛。
是意识回笼时,唯一的感觉。
彻骨的痛楚,从心口破开的窟窿里蔓延开来。
比痛更清晰的,是沈明川那双眸子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手里的长剑,自我前胸刺入,后背穿出,精准地绞碎了我所有生机。
他开口,字字如冰锥,“阿柔,你挡了朕的路。”
血沫涌上喉头,堵住了我所有的质问。
林家的拥戴、我十年相伴的倾力辅佐,竟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挡路”。
黑暗吞噬而来。
唯一的灼热,是贴在我心口上的那块祖传凤凰金锁。
它烫得惊人,仿佛要汲取我最后的热血,烙进我的魂魄里。
冷。
刺骨的阴冷,和湿漉漉的沉重感。
窒息感迫使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呛了满口鼻的腥臭与泥泞。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撕裂般疼痛。
我没死?
怎么可能?
那一剑,穿心而过。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
雨不断砸落,四周是腐臭和血腥气。
我动了动手指,挣扎着想要坐起,可浑身骨架像是被拆散重组,剧痛袭来。
心口的金锁依旧散发着温热。
我将它从泥污中拿起,雨水冲刷着玉身,它在黑暗中泛着微弱幽光。
光滑的玉面如同一面暗镜。
我下意识地朝那玉面上看去——但那绝不是我的脸!
我连滚带爬,扑到一旁积雨的泥洼边,不顾一切地望向水中。
水影晃动,渐渐平息。
一张苍白、湿透、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倒映在水中。
我认得这张脸。
谢梦宁。
当朝丞相谢贤的掌上明珠,京城第一美人,也是沈明川还是王爷时,曾多次向先帝求娶,却屡屡被谢家以女儿体弱为由婉拒的白月光。
我抬起不住颤抖的手,轻轻触碰水面。
水下那张绝美的脸,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冰凉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我死了。
林家女林柔死了,死在她倾尽一切辅佐的男人剑下。
可我又活了。
在一个雨夜,在一片尸骸狼藉、臭气熏天的乱葬岗,重生成了仇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呵……”
笑声越来越大,混着雨声,在这埋骨之地回荡,凄厉又癫狂。
雨水和着泥污灌进口中,苦涩腥臭,像极了我死前咽下的血泪。
沈明川。
你以为你赢了么?
你踏着我林家的尸骨,踏着我的心血,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可你知不知道,你最想得到的,如今成了索你命的魂。
数月后。
宫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新帝沈明川登基后的第一个寿辰,宴开百席,奢华无度。
文武百官,命妇女眷,喧笑盈天。
我坐在女眷席中,一身云霞色宫装,衬得这具身体愈发娇柔动人。
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果品,却能感受到那道自高座之上投来的灼热视线。
沈明川。
他穿着明黄龙袍,高坐御座,接受万邦来朝,百官贺寿。
可那双眼,却一次次扫过我所在的方向。
真正的谢梦宁据说自去年冬日起便一病不起,闭门谢客。
如今我这位“病愈”的谢家千金,首次在如此盛大的场合露面,引起的瞩目可想而知。
更何况,我还特意选了谢梦宁最爱的云霞色,梳了她常梳的飞仙髻,甚至眉眼间那点若有似无的忧郁脆弱,都学得惟妙惟肖。
身旁有贵女低声羡慕道,“谢小姐,陛下又在看你呢。”
我抬眸,怯生生地朝御座方向望了一眼,恰好撞入沈明川深沉的眸中。
我像是受惊般迅速低下头,脸颊适时地飞起一抹红晕,指尖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惶恐。
我看到沈明川握着金杯的手,指节骤然收紧。
宴至酣处,有官员提议闺秀们献艺。
轮到我时,我抱着丞相府早已备好的古琴,走至殿中,屈膝一礼。
“臣女谢梦宁,愿以一曲《春江花月夜》,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江山永固。”
声音轻柔婉转,带着几分久病初愈的微哑,越发惹人怜惜。
沈明川的目光几乎黏在我身上,深不见底。
我垂眸,指尖拨动琴弦。
我微抬眼帘,似不经意般,再次拂过御座之上的男人。
沈明川手中的金杯竟被他生生捏得变了形,酒水溅湿了龙袍。
满场俱静,丝竹骤停。
沈明川霍然起身,走下御座,竟直直来到我面前。
我抱着琴,惊慌失措地起身,后退一步,像是被他吓到了,眼圈微微泛红:“陛下……”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跟朕来!”
他不容分说,拉着我便走,拖着我穿过宴席,一路走向御花园。
御花园僻静处,宫灯昏暗。
他将我甩在假山石上,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
“你是谁?谁准你用她的脸?在此招摇惑众!”
我吃痛地蹙着眉,仰头看着他盛怒的面容。
这张脸,曾是我倾心爱慕的,如今却只剩下恨意。
看着他为“谢梦宁”如此失态,一股扭曲的快意在我心底滋长。
我忽然笑了。
以袖轻轻掩唇。
“陛下,亲手将这张脸送给我的,不正是您吗?”
“你说什么?”
我缓缓放下衣袖,露出那张与谢梦宁一般无二、此刻却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用我林家满门的血,和我的心口热血烫出来的呢。”
“您忘了吗?”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你……胡言乱语!”
“胡言?陛下莫非忘了林家祠堂前的血,还没干透呢?那日雨也这么大,冲刷着石板缝里的红,怎么冲,都冲不干净呢。”
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他眼底的疯狂占有欲被审视取代。
他咬着牙,像是在说服自己,“林柔已经死了。”
“是朕亲手……你究竟是谁?是谢家找来的棋子?还是什么妖孽附体?”
我慢慢站直身体,“我是谁?我是陛下您,亲手从地狱里换回来的……债主。”
“放肆!”他抬手,似乎想掐住我的脖子,却又硬生生顿住。
是因为这张脸吗?
这张他求而不得、视若珍宝的脸。
哪怕怀疑是妖孽,是傀儡,他也舍不得立刻毁掉。
看啊,沈明川,这就是你的弱点。
贪婪,多疑,薄情。
但你对你得不到的东西,总有那么一点病态的执着。
而我,如今就成了你最执着的那抹幻影,裹着最尖锐的毒刺。
我的目光落在他停滞的手上,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陛下要杀我第二次吗?在这深宫禁苑,当着可能随时经过的宫人内侍的面,杀了您刚刚还‘格外关注’的丞相爱女?”
他的手缓缓放下,紧握成拳。
帝王的理智在拉扯着他的疯狂。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一个‘死而复生’的孤魂野鬼,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替那些枉死之人,好好看看这用血肉堆砌的太平盛世,能延续到几时。”
“顺便,看看陛下夜半梦回时,是否真能高枕无忧。”
雨不知何时又细密了起来,打湿了我们的衣袍。
“陛下、陛下?”远处传来内侍焦急的呼唤,大约是久不见他回去,来寻了。
沈明川深深看了我一眼,“今日之事,若泄露出半字……”
我立刻垂下眼睫,恢复了那副受惊般的怯懦模样,“臣女……臣女只是被陛下唤来询问琴艺。”
变脸之快。
沈明川显然对我的“配合”和瞬间的转变感到更加不适。
他不再看我,转身拂袖而去。
我保持着屈膝恭送的姿态,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才慢慢直起身。
背脊撞在假山上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肯定已经青紫。
但这痛楚,却让我无比清醒,甚至带来一种近乎愉悦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