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更看不见,每一次他拂袖离去,那香炉里死寂的沉香灰烬下,会多出一小片刚刚烧尽的、来自宫外最新消息的纸灰。那灰烬里,藏着荆北王的试探,羽林卫的异动,寒门与世族的裂隙,还有北境不安的风声。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确认殿外监视的宫人已经因远处隐约的丝竹声(他今夜召了丽妃)而松懈,打着盹儿,我悄无声息地起身,像一抹游魂,走到内殿那架巨大的、绣着万里江山的屏风后。

屏风背后,靠近墙角阴影处,有一块金砖的缝隙比其他地方略宽一丝,几乎肉眼难辨。我用尾指上特意留长的、修剪圆润的指甲,小心翼翼抵入缝隙,轻轻一撬。

砖块无声松动。

我伸出手指,从里面取出一卷比小指还细的纸管。

指尖微不可察地有些发颤,并非害怕,而是压抑的激动。迅速走到烛台边,就着昏黄的光晕,展开纸条。

上面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却清晰无比:

「荆北王已联络旧部,粮草暗渡陈仓,路线图附后;羽林卫左将军周猛,其妻族与陛下新提拔的寒门将领冲突日深,周猛态度暧昧,可伺机而动;北境柔然似有异动,陛下心腹大将林擎恐需调离京畿维稳,时机将至……」

字迹潦草却有力,显示着传递消息之人的急迫与决绝。

我的目光在“北境异动”和“林擎调离”上停留片刻。林擎是萧渊绝对的心腹,有他在京中坐镇,荆北王便不敢妄动。一旦调离……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计划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

我将纸条凑近烛火,看那微黄的纸张边缘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然后小心地将灰烬碾得极碎,指尖沾了点冷茶,将其混入香炉底部厚厚的沉香料中,再无痕迹。

萧渊。

他在前朝雷厉风行,铲除异己,提拔心腹,改革积弊,自以为江山在握,乾坤独断。

他却忘了,恨着他的,远不止我一个。这皇座之下,埋葬着太多野心与枯骨,随时准备着反噬。

他也忘了,困住我的这深宫囚笼,固然磨折了我的锋芒,却也蒙蔽了他的双眼。

他日日只想着如何折磨我,如何在我面前证明他的胜利,如何逼我露出悔恨的神情,却浑然不知,我正借着这被折辱的“失势”表象,借着那些恨他入骨的旧日势力悄然伸入宫中的触角,借着他们递来的橄榄枝,一点点地,将冷眼窥见的宫防漏洞、他情绪起伏时无意泄露的朝堂信息,编织成网,无声地铺向他的脚下。

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轻响,带来远处更鼓的声音。

三更了。

我躺回冰冷的锦被中,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很多年前的画面。京郊的月光如水,那个穿着半旧锦袍、眉眼却亮得惊人的少年,拉着我的手,跑过寂静的长街,躲开巡夜的更夫。他的掌心滚烫,汗水濡湿了彼此交握的手,心跳声大得像擂鼓。

“昭昭,你信我!等我挣了军功回来,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让那些瞧不起我们、阻挠我们的人统统闭嘴!我要让你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