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说完,似是不愿再多看我一眼,猛地拂袖转身。明黄的袍角划开一个决绝的弧度,沉重的殿门随着他离去的步伐轰然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将一室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还给了我。

我慢慢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动作迟缓却并不显脆弱。轻轻掸了掸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手肘很痛,下颌被掐处想必已是一片青紫。

可我的心,比这长秋殿的砖石还要冷,还要硬。

他恨我。

恨我在他最艰难、最需要支撑时,听凭家族安排,“另嫁”了他人。

他不知道,那封决绝的、声称已另嫁高门、让他死心的信,墨迹未干,我就被暴怒的父亲锁进了阴暗的柴房,断了三日水米。

他不知道,我那场看似风光的“大嫁”,奢华的花轿里抬着的只是一个绝望到麻木的空壳。

而新郎,那个父亲精心挑选的、足以对家族“雪中送炭”的兵部侍郎之子,在掀开盖头看见我眼底一片死灰的瞬间,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他更不知道,那男人心中早有所属,娶我不过碍于家族压力。我们相敬如“冰”一年,他甚至很少踏入我的房门,直至他急病去世,留给我一个“克夫”的恶名和一个因失去联姻价值而迅速衰落的家族。

那一年里,我在那偌大的宅院里,听着窗外风雨,数着更漏,心里反复描摹的,只有一个在边关浴血搏杀的身影。

而萧渊,他在边关挣军功,搏性命,一路踩着血与火,竟真的奇迹般杀回了京城,踏着昔日轻蔑他、践踏他的累累白骨,硬生生坐上了这九五至尊之位。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清算那些曾打压他的朝臣,也不是安抚宗室,而是直接将我这个“贪慕虚荣、背信弃义”的前女友,不容置疑地掳进这深宫。

不是封妃,不是为嫔。

是无名无分,是囚禁折辱。他给我扣上的名目是——“侍奉御前,忏悔罪孽”。

我安静地承受着。

他让我跪,我便跪。他让我抄写那些讥讽女子水性杨花、嫌贫爱富的诗词,我便一字一字地抄,笔迹工整,不见波澜。

他故意在我面前宠幸那些眉眼与我略有几分相似的宫妃,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其他宫殿,听着那些娇俏的笑声和谢恩声穿透殿门,我便垂着眼,立在廊下,面无表情,仿佛泥雕木塑。

所有人都说,谢家女完了,彻底失了圣心,不过是仗着昔日情分(或许还是恨意)才留得一命,在这冷宫里熬日子等死罢了。

连萧渊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每次来传旨意时,眼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怜悯。

连萧渊,大约也这么以为。

他看我顺从,看我麻木,眼中的恨意便会扭曲成一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必看清的情绪,像是愤怒于我的逆来顺受,又像是失望于我的毫无反应,然后下一次的折辱,便会变本加厉,试图撕破我这层面具。

可他看不见,我低垂的眼底,冷静得可怕,正在一寸寸丈量着这深宫的每一寸土地,记下每一个侍卫换岗的间隙,分辨着每一个宫人眼底隐藏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