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而,“未来”像一张无形且逐渐收紧的网。祝小乐的母亲,是那位最辛勤的织网人。她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来,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两个人,总要有个自己的窝。老是这么漂浮着,算怎么回事?”“大山人是好,踏实,可好不能当饭吃啊,乐乐。”“我们这都是为你好,不想看你以后吃苦……”

“为你好”。这三个字组成的温柔枷锁,日复一日地勒进小乐的皮肉里。她开始感到一种真实的窒息。望向大山的眼神里,那曾经的欣赏与默契,不知不觉掺入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醒意识到的焦虑和埋怨。为什么他只能是一个“高级零件”,而不能成为掌控机器的人?她和他之间,开始出现一种微妙的气压差。她开始下意识地计算一杯外卖咖啡与速溶咖啡之间的价格差,犹豫一件心仪已久的大衣是否真的属于“必要开支”。那些曾经赋予生活光泽的“无用之美”,在沉重的现实砝码面前,迅速褪色,变得轻飘而不合时宜。

大山感知到了这种变化。他是个沉默的导体,善于接收微妙的情绪信号。他没有辩解,只是用更深的沉默和更长时间的劳作来回应。他主动承接了更多夜间和周末的紧急维修任务,回到家时,浑身沾满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味,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共同账户上的数字,像一只负重的蜗牛,虽然缓慢,但确实在向上爬行。可他们共处的时间,餐桌上的交谈,阳台上的并肩,却同比例地缩减、蒸发。那个曾经温暖的、一体共生的“我们”,在外部压力无声的渗透下,悄然裂变出细密的缝隙,渐渐演化成紧张的“你”和“我”。

决裂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周末午后,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

小乐的母亲未经通知,突然驾临。她像一位手持标准检查清单的严厉质检员,目光如同高亮探照灯,扫描着这个狭小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盆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的绿萝,是“乱七八糟,占地方”;小乐挂在墙上、用旧布料拼贴的手绘挂画,是“小孩子玩意儿,不入流”;甚至,她瞥见窗台上大山捡回来的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都忍不住皱眉:“捡这些破烂回来干什么?”当她看到小乐视若珍宝的那个“宇宙”照片——那滩泥水的特写被打印出来,镶在一个简单的相框里——时,终于忍不住嗤之以鼻:“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能看出饭吃?这就是不上进!”

那顿原本应该温馨的晚餐,气氛压抑得像一场审讯。饭后,母亲从精致的皮包里推出一张银行卡,动作轻盈,却带着千钧之力。“首付,我跟你爸给你们凑了大头。”她的语气不容反驳,“条件只有一个,先把婚订了。心定了,家才能安。”她的目光越过餐桌,像两枚钉子,牢牢钉在大山脸上,“大山,你觉得呢?”

大山缓缓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饭还剩一半。他抬起头,眼神里有疲惫,更有一种不容更改的固执:“阿姨,谢谢您和叔叔。但是,房子……我们想靠自己。”

“靠自己?”母亲的音调瞬间拔高,像钢丝被猛地绷紧,“靠你修机器?送外卖?等到猴年马月?房价一天一个样!生活不是你们过家家,有情饮水饱!”她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没有根基,感情就是沙子垒的塔,说塌就塌!小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她跟你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