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在原地。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那瞬间他看起来像棵被雨淋湿的银杏树。
星星忽然拉住我们各一只手。孩子掌心温热,像揣着两颗刚刚停止哭泣的星星。
程默送我回出租屋时下了雨。老小区外墙爬满紫藤花,雨滴从花瓣滚落在他肩头。我鬼使神差举起手机拍下这个瞬间。
“明天星星有美术治疗课。”他在雨中说,“如果你…”
“我免费!”说完才意识到多急切,赶紧找补,“我正好要画儿童主题…”
星星忽然从爸爸身后探头:“姐姐说谎时心跳升F调。”
程默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眼角细纹像钢琴键上荡漾的涟漪。
当晚我妈视频查岗时,我给她看星星的蜡笔画。“特殊儿童?”她皱眉,“小满你搞清楚,爱心不能当饭吃…”
画面突然卡顿。我盯着冻结屏幕里母亲开合的嘴唇,忽然想起昨天星星说钢琴在哭时,程默骤然攥紧的手。
手机嗡震动。程默发来张照片:星星睡在钢琴椅上,怀里抱着我落下的鸢尾花胸针。
「他说蓝色终于笑了」 「明天九点,梧桐路钢琴教室」
雨又下起来。我摸出那本《鳟鱼》乐谱,在扉页画下雨中的银杏树。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时,我搁笔写了行小字:
「也许鳟鱼逆流而上,只是为了遇见听见它哭泣的溪流」
3.
程默的钢琴教室藏在梧桐路尽头,红砖墙爬满凌霄花。推门时铃铛响的不是“欢迎光临”,而是《小星星》的前奏。
“音频感应门铃。”程默系着围裙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拿着粘面团的小铲子,“星星设计的。”
教室比我想象的更旧,却像被音乐腌入味的榉木盒子。墙漆斑驳处贴着彩色音符贴纸,窗台晾着洗笔的酸奶瓶,最老的立式钢琴上摆着草莓形状的节拍器。
星星正跪在琴凳上给琴键贴标签——不是字母,而是水果贴纸:“苹果是C,香蕉是D。”
“为什么草莓是降B?”我凑近看。
孩子把耳朵贴在我喉咙:“姐姐说话时,这里是草莓味。”
程默耳尖泛红地转移话题,说在教星星用味觉记音阶。他掀开琴盖给我看,88个琴键被星星吃掉三块白键贴片——“他说升F是苦的,要换成巧克力味。”
我笑出声时,星星忽然拉我手按向中央C。琴键冰凉,可他覆在我手背的小手心烫得像刚烤熟的栗子。
“教星星画画吧。”程默递来调色盘,“医生说他需要非语言表达。”
第一堂课惨烈得像打翻的颜料罐。星星拒绝碰丙烯颜料,说红色闻起来像爸爸切手指时的血——我这才注意到程默左手小指有道新伤口。
“削苹果弄的。”他把手藏到背后,“星星对血敏感…”
话没说完孩子突然尖叫,把蓝色颜料泼满琴谱。那页是德彪西《月光》,被我昨晚用咖啡渍晕出黄斑。
“月亮生病了!”星星蜷在琴凳下发抖,“蓝月亮会死掉!”
程默蹲下去拍他后背哼歌谣,旋律竟是我童年听过的四川童谣《月亮巴巴》。调色盘滴落的蓝色在地上蜿蜒,像眼泪汇成的河。
我忽然撕下画纸折纸船,蘸着蓝颜料画满星星:“你看,蓝月亮变成银河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