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寻的灵魂，却像一块掉进贫瘠土壤的海绵，以前所未有的贪婪，吸收着这个“地下世界”的养分。他不再仅仅是忍受，而是开始真正地“扮演”沈红霞。他学着用她那略带佝偻的姿态走路，用沉默和偶尔迟钝的点头回应指令，将属于江寻的锐利锋芒，小心翼翼地藏进这具躯壳的最深处。
他的第一个突破口，是赵伯。
赵伯是公司的老资格，仓库管理员，某种程度上算是底层员工里的“消息枢纽”。他为人厚道，爱絮叨，谁家孩子上学困难，谁又被主管穿了小鞋，都能在他这里听到一鳞半爪。以前的江寻，绝不会浪费一秒在这种“无效信息”上。现在，他却在赵伯的絮叨里，听到了公司肌理之下，毛细血管般的权力网络和隐秘规则。
“红霞啊，今天气色好些了没？”午休时，赵伯塞给江寻一个还温热的茶叶蛋，“吃点有营养的，别总啃冷馒头。”
江寻接过鸡蛋，指尖感受到那点微薄的暖意，喉咙有些发紧。这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关怀，在他过去二十八年的精英生涯里，是稀缺品。他学着沈红霞可能的方式，低低地说了声：“谢谢赵伯。”
“唉，谢啥。”赵伯叹口气，压低了声音，“听说没？行政部那个新来的小王主管，又要搞什么‘微笑服务考核’，说我们保洁员见到领导不主动问好，影响公司形象……屁！我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哪还有力气笑？”
江寻心中一动。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抱怨，指向的正是他母亲苏清月大力推行的“企业文化重塑”运动。他顺着话头，用沙哑的声音，装作不经意地问：“上面……为啥总盯着咱们这些小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呗！”赵伯撇撇嘴，“苏总上来，恨不得把寻总以前定的规矩都改个遍。寻总在的时候，虽然也严，但好歹……唉，不说这个了。”他及时刹住车，似乎意识到议论已故（在众人认知里）的少东家不太合适。
江寻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母亲在急于抹去他的痕迹，建立她绝对的权威。这种急切，往往伴随着漏洞。
他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赵伯。今天透露一点采购部某经理和供应商吃饭的闲话，明天抱怨一句清理高层垃圾桶时，看到某个项目组通宵加班点的豪华外卖报销单数额惊人。赵伯只当是“红霞姐”经历上次晕倒后，话多了些，也更关注周围了，并未起疑。而这些碎片信息，在江寻的大脑里，迅速被分类、交叉验证，勾勒出权力寻租和成本虚高的模糊地图。
(2)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江寻被派去打扫一间刚刚结束项目评审会的会议室。里面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显示会议的激烈。参会者已经匆忙离开，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收拾。
江寻像往常一样，默默清理着桌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被遗落的U盘，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印有财务部标识的标签。
心脏猛地一跳。一种猎手发现猎物踪迹的直觉，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他迅速将U盘揣进灰色制服宽大的口袋，强压着激动，继续完成打扫工作。
回到那间拥挤破旧的宿舍，等到夜深人静，赵伯鼾声均匀后，江寻才悄无声息地起身。他用自己偷偷攒钱买的一个最便宜的、只能浏览基本文件和播放视频的老旧智能手机，插上U盘（庆幸它没有高级加密），手指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