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15日,农历六月十四。广州火车站的广播里反复播放着粤语寻人启事,混杂着小贩叫卖"炒粉五块"的吆喝声。慕容月华蹲在广场的路灯下,盯着地上被汗水晕开的地图,指腹反复摩挲着"天河区"三个字。他刚满18岁,穿着洗得发白的高中校服衬衫,背着母亲连夜缝补的帆布包,包里装着两件换洗衣裳、半袋外婆烙的芝麻饼,还有一张被塑封起来的征兵宣传画——那是他从学校宣传栏偷偷撕下来的,画上年少的士兵眼神明亮,胸前的红领巾飘得比羊城的热浪还高。
三天前,他在班主任的备课桌上留下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老师,我去广州打工了,等赚够钱就回来。"其实他没说真话,他只是不想再听母亲在病榻前念叨"读书才有出路",也不想面对征兵体检时因扁平足被刷下来的挫败——那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像被戳破的气球,连碎片都飘得无影无踪。
"后生仔,找工作啊?电子厂招普工,包吃包住,月薪三百!"穿格子衬衫的男人突然凑过来,手里攥着一沓印着"高薪诚聘"的传单。慕容月华猛地站起来,帆布包上的拉链没拉好,掉出一本翻烂的《士兵》。男人眼疾手快地捡起书,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尘:"想当兵啊?可惜了,不如跟我进厂,攒两年钱再做打算。"
他想起邻村阿杰说过,广州的工厂多,只要肯干活就饿不死。可当他跟着男人拐进巷子里的"利民劳务"时,心还是凉了半截。狭小的房间里,霉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墙上的"营业执照"皱巴巴的,边角还沾着油渍。一个戴金项链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指甲涂得通红:"先交八十块押金,明天就能进厂。"
慕容月华攥着帆布包里仅有的两百块钱,那是母亲偷偷塞给他的,纸币上还带着药味。"能不能...先交一半?"他的山东口音在粤语里显得格外怯懦。女人把笔一摔:"不交钱就滚!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格子衬衫男人在旁边劝:"先交了吧,明天开工就赚回来了。"他咬咬牙,数出八十块递过去,女人随手把钱扔进抽屉,丢给他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明天早上六点,在这门口等车。"
那天晚上,他没敢住旅馆,在火车站候车厅的长椅上蜷缩了一夜。后半夜被冻醒时,发现帆布包的带子被人割了道口子,幸好钱藏在贴身的口袋里。他摸着征兵宣传画上士兵的脸,突然想起爷爷去世前说的话:"做人要像白杨树,就算长在石缝里也要往上钻。"可此刻他觉得自己像棵被风刮断的草,连扎根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他准时在劳务公司门口等车。陆续来了十几个年轻人,都是和他一样的外地打工者,脸上带着同样的迷茫和期待。六点半,一辆破旧的金杯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车门一开,一股汗臭味涌出来。司机催促着:"快上车!晚了厂长要骂人!"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越走越荒凉,最后停在一片棚户区前。所谓的"电子厂"其实是间废弃的玩具厂,围墙塌了一半,门口堆着垃圾。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叼着烟出来,手里拿着个本子:"都把身份证交上来,统一保管!"慕容月华犹豫着,可看到其他人都乖乖交了,也只好把身份证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