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会回家的河流。”他喃喃复述,忽然觉得那句比喻不再只是诗。
门外走廊传来清洁车滚轮的“咔嗒”声,又很快远去。实验室里只有泵在匀速喘息。
他打开旁边的样品盒,那里躺着另外两片失失败的样品——刻蚀深度过冲,波导侧壁轻微倾斜,按理说会引入更大的散射损耗。
他鬼使神差地把其中一片装上台,重复同样的对准。
光一入射,屏幕上的光斑先是像受惊的小兽四散,随后又慢慢聚拢,重新凝成一颗明亮的子弹。
林澈僵住。
这不是偶然的单点稳定,而是拓扑意义上的回流——像水在多孔介质里找到一条有效“等势沟”,像磁力线在扰动中仍倾向闭合。他想到了自己论文里尚未写完的那一节:关于在有界缺陷下,模式群如何通过有效折射率的渐变形成“最低阻抗轨迹”。
可眼前这片样品,根本谈不上“渐变”的工艺优美,它粗糙得像被匆忙雕刻的河床。
他将功率缓缓提高到1.2 mW。
这一次,CCD的动态范围被迅速灌满,光斑边缘的衍射环一圈圈张开,像一朵过度盛放的花。就在他正要按下“保存”的瞬间,整个屏幕短暂一黑。
备用电源接管?不,指示灯正常。
再亮起时,图像被奇怪地分成两层:上层是正常的输出光斑,下层隐约出现了一条细如毛发的光线,从波导侧壁某个缺口出发,沿着不可见的轨道,缓慢回到主波导的中央。
不是噪点——噪点不会有连续的空间相关性。
他加大数码变焦,屏幕像被压低的心跳,稳定在某个节律。那根“毛发”在逐帧的延迟里,有序地前行,像有人在黑暗中拿着一支极细的笔,把一道光的补丁缝回原处。
林澈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看见”了以往只能在频域里推演的过程——能量通道的重构。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功率不敏感”,而是一种主动“复位”,仿佛波导体系在某个临界条件下拥有了选择最短回归路径的意志。
他抬手,本能地朝样品伸去,指尖悬在入射区的空气里。
也许是错觉,空气像一张薄薄的膜,指尖一靠近,膜下的光点便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迅速收回手,心跳加速,像犯了实验室里最幼稚的错误:把人体当作仪器的一部分。
可那颤动并非无的放矢,它沿着与他指尖相对的方向,轻轻朝光栅倾斜了一度,而后又自己回正。
他想起父亲那年深夜的实验。暴雨,断电,备用电源没能撑过最后一道程序,父亲站在黑暗里,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桌面,仍旧不肯停下。谁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派出所记录里只有一句话:“疑似在实验楼最后一次出现,监控中断。”
像一束光,消失在一段未完成的波导里。
电脑再次弹出红点:“远程访问:异常登录尝试。”
林澈皱眉,点开网络监测模块。短短十秒,三次来自陌生IP的探路,一次绕过了他们的普通防火墙。
谁这么晚?
他迅速把数据打包到离线硬盘,同时把样品盖上。余光里,屏幕还在悄悄跳动,像在催促他快点离开,又像在请求被继续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