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暗中的光
夜里两点,巴黎的秋雨像极细的玻璃丝,从C2N实验楼的天窗滑落,反射出走廊里稀薄的冷光。林澈将咖啡杯稳稳地放到工作台一角,指尖拂过显微镜的金属旋钮,习惯性地检查每一处螺钉是否到位。
他给自己设定过一种仪式感:在所有屏幕点亮之前,房间必须像一只闭着眼的生物,安静、整洁、无害。只有这样,实验才不会突然反噬。
今夜的样品是一块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玻璃基底,上面覆着350 nm的TiO₂薄膜,中央是一段长约80微米的直波导,两端各有一枚微型的聚焦光栅。版图是他自己改过的:将传统直线栅条稍微拉成弧,令入射光在表面波和体模之间建立柔和的过渡——理论表明,这能缓和缺陷的散射,甚至诱发一种近似“自愈合”的能量分布。
“自愈合”,他对这个词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执迷。
父亲失踪前的那本手稿里,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真正的波导,像会回家的河流。”
他从未真正理解这比喻的边界:回家意味着边界在哪里?意味着缺口会被自然弥补吗?还是意味着所有的偏离,只是一次更长的曲线?
林澈把光纤探针对准左端光栅,调整五维位移台,让入射角以0.2°的步进慢慢扫过理论耦合角度。屏幕上,CCD捕捉到出光端微弱的光斑,像黑纸上突然冒出的一个气泡。
他调低增益,抑制掉暗电流的噪声。光斑更清晰,中心亮度稳定,边缘带着细密的衍射环。
“不错。”他低声说。
他在Excel里记下第一组参数:λ= 785 nm,θ= 8.6°,Pin= 0.8 mW,Pout≈ 0.12 mW。
传输损耗依旧偏高,但比上周的结果好了一个量级。
第二组扫描开始前,控制台右上角弹出一个红点——远程备份延迟。校网深夜常常抽风,林澈并不在意。他把入射光微微偏离耦合角,再缓慢回拨,让光场在波导口做一次“深呼吸”。
屏幕上,光斑忽明忽暗,像在试探什么门缝。
他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父亲在台灯下给他看一段玻璃纤维,拿着激光笔从一端照进去,红点便乖乖从另一端跳出来。那时父亲说:“光很诚实,你给它一条路,它就走;你给它两个选择,它会犹豫,但最终还是会选一条最稳的。”
“如果没有路呢?”他问。
“那就造一条。”父亲笑了,眼里有一种被光映着的温柔。
第三组扫描开始时,异常发生了。
他轻轻触碰位移台的瞬间,屏幕上光斑突然抽成一根细线,随后又像受到某种牵引,被“拽回”原位。
林澈愣住,回看波形日志:耦合角略有偏移,按常理光斑应该整体漂移甚至消失,但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扶住了——能量在缺陷处重排,传输路径自发回稳。
自愈合?
他把呼吸压到最低,逐项排除伪影:
——CCD积分时间固定;
——入射功率稳定在0.8±0.01 mW;
——台面无震动峰;
——腔体温度波动0.1°C以内。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晚尝试的“弧形光栅-渐变截面”过渡段。
他调出场分布仿真结果,把实测的远场图与仿真叠加。匹配度出奇地好,甚至那些在仿真里只当作“美观副作用”的弱干涉环,也在实测图上安分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