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撅着嘴,拨弄着碗里的菜:“妈,我不爱吃这个肥肉。”
“好好好,妈给你挑瘦的。”我妈耐心地把肥肉剔出来,自己吃了,又把瘦肉片夹到她碗里。
我爸闷头喝酒,偶尔夹一筷子咸菜。
奶奶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招娣,吃,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我埋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米饭有点硬。
那喷香的炒鸡蛋吃在嘴里,没滋没味。
“妹妹,你吃。”我夹了一筷子鸡蛋想给贝贝。
奶奶没说话,我妈眼皮一掀,声音不高不低:“她吃她的,你吃你的。桌上规矩都不懂了?”
我的手顿在半空,最后还是把那筷子鸡蛋放回了自己碗里。
奶奶浑浊的眼睛黯了一下,默默嚼着白菜帮子。
贝贝吃了没几口就嚷着饱了,要下去玩。
我妈赶紧给她擦嘴:“好,不吃了,一会儿妈给你冲城里带回来的奶粉喝,可比这有营养多了。”
晚饭后,我妈拉着贝贝在屋里唯一的镜子前试新衣服,一件又一件,嘻嘻哈哈的笑声又尖又细,不断从门缝里钻进来。
真刺耳啊!
我和奶奶在厨房洗碗,沉默不语。
3、
夜里,我蜷在奶奶脚那头睡。
老房子的木头窗棂不严实,风呜呜地往里灌。
炕烧得不热,后半夜有点凉。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是我爸妈那屋,就在隔壁,土墙不隔音。
“读个高中有什么用?死丫头片子一个,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是我爸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酒气,“一年学费住宿费得好多钱,哪来的钱?”
我妈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又急又快:“就是!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或者找个婆家嫁了,还能收点彩礼给贝贝攒着。贝贝以后可是要在城里读好学校、学钢琴跳舞的,哪一样不要钱?我看村头老李家那个二小子就不错,家里不是开了个养鸡场么……”
“彩礼能要多少?现在姑娘家都不值钱。”我爸嘟囔。
“总比白养着强!养她这么大够对得起她了!你看她今天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就来气,还是我们贝贝大方可爱……”
声音渐渐低下去,中间夹杂着几句对贝贝的憧憬,和对我未来的“规划”。
我僵在被窝里,手脚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心脏一抽一抽地缩紧,比在村口被冷风吹着还要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原来我不是丫头片子,我是死丫头片子。
原来我读书是浪费钱,不如早点卖出去换彩礼。
原来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他们的贝贝攒钱铺路。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奶奶翻了个身,枯瘦的手摸索过来,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粗糙,却带着一点温热。
她没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拍着我的手背。
黑暗中,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味。
眼睛又干又痛,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4、
节后没几天,爸妈就带着贝贝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