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第一次带妹妹回乡,她是崭新的漂亮衣服,而我是洗得发白的校服。
妈妈躲开我的拥抱,去给妹妹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对我说:别碰脏了。
夜里听见他们商量:她一个丫头片子读什么书,早点嫁人给妹妹攒嫁妆。
奶奶却对我说:咱读,不听他们的,颤巍巍掏出红布包给我缴了高中学费。
我拿到清华通知书的时候,妹妹肾衰竭住院。
妈妈哭着打我电话:你妹等不及找人匹配了,你是姐姐,捐一个肾给她。
我笑着按下挂断键,此时很多人都在为我庆功。
1、
爸爸妈妈回来的当天,我和奶奶在村口等他们。
村口老槐树下,我跺着已经站的麻木到没知觉的脚。
脚上破旧的解放鞋鞋头还开了胶。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和袖口都磨起了毛边,衣服很大,穿在我的身上稍显滑稽。
奶奶站在我旁边,用她枯瘦的手一遍遍捋着我脑后那把枯黄的头发。
好像这样就能让我看起来体面点。
“等下见了人,要叫爸爸妈妈知道吗?”奶奶的声音很小,“他们、他们到底是生了你。”
我嗯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村口那条泥路。
远处,一个小黑点往这边过来,然后越来越大,变成一辆我从没在村里见过的小轿车。
车停了,扬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脸。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我爸,他好像比我记忆里的胖了些,穿着深色棉服。
然后是我妈,烫了卷发,穿着鲜亮的红外套,脸比以前白净很多。
她没看我,转身朝车里探身,声音腻得能掐出水:“宝贝,慢点慢点,妈妈抱。”
她抱出来一个粉团子。
小羊绒帽子,小羽绒服亮闪闪的,小红皮靴锃亮,一点泥星子都没有。
那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脸蛋白里透红,眼睛又大又亮,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村子,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点陌生。
我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像是才看见我,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招娣,愣着干啥?叫爸妈啊。”奶奶在后面轻轻推我。
我喉咙发干,往前挪了两步,带着点怯,伸出手想去拉我妈的衣角。
我妈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似的,猛地一侧身,躲开了。
她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在那小女孩崭新的衣服上掸了掸,声音不高:“别碰脏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心脏那块儿好像有点儿疼。
我爸已经把后车厢的几个大行李袋提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只说:“走了,回家。”
他说的家,是奶奶和我住了十几年的老屋。
2、
晚饭是奶奶忙活了一下午做的。
桌上难得见了荤腥,一碗腊肉炒蒜苗,一盘金黄的炒鸡蛋,还有一小碟咸菜。
中间摆着一碗白菜豆腐汤,热气腾腾的冒着。
我妈给妹妹的碗里堆满了鸡蛋和腊肉,几乎要把那小碗盖满。
“贝贝,多吃点,瞧你瘦的。”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