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一封书信，三军动摇】
汴梁以南，讨逆大军营寨。
张俊的帅帐里，气氛热烈。
“明日，本帅就要让那岳飞小儿，知道什么叫天威难测！”
张俊手持马鞭，指点着地图上的朱仙镇，满面红光。
“他岳飞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抗旨？”
“不过一介武夫，竟敢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等本帅踏平了朱仙镇，把他绑回临安，看他还怎么狂！”
帐下的将领们，一片附和之声。
“大帅说的是！”
“区区岳家军，怎么跟我们二十万大军比！”
“这趟差事，就是来捡功劳的！”
“没错！到时候，活捉了岳飞，咱们兄弟，人人有赏！”
在他们眼里，岳飞已经是砧板上的肉。
二十万大军压境，他岳飞敢还手吗？
他不敢。
只要他动一根手指头，就是坐实了谋反。
到时候，不用他们动手，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张俊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凯旋回京，官家和秦相爷，对自己赞不绝口的样子。
就在这时。
“报！”
一个亲兵，快步走进大帐。
“大帅，帐外有一人求见。”
“自称，是岳飞派来的信使。”
帐篷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俊。
岳飞的信使？
他来干什么？
求饶？
还是来下战书？
张俊的眼皮跳了一下。
“让他进来。”
片刻后。
一个穿着普通岳家军服饰的年轻人，走进了大帐。
他很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可那双眼睛，却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无视了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径直走到大帐中央，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岳家军王越，见过张大帅。”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张俊眯着眼睛打量他。
“岳飞让你来送死？”
王越摇了摇头。
他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我家元帅说，有些话，想跟张大帅，单独聊聊。”
他把信，高高举起。
张俊的亲兵上前，接过信，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才交到张俊手上。
张俊掂了掂手里的信。
他冷笑。
“故弄玄虚。”
他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只看了一眼。
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信的开头，写的不是官样文章。
而是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张兄，你我皆为大宋之将，食大宋之禄，守大宋之土。今日，为何要同室操戈，引颈相戮？”
张俊的心，咯噔一下。
他继续往下看。
信里，没有一句求饶的话。
通篇，都在讲一件事。
金人的残暴。
从靖康之耻，到南下屠城。
从汴京城外的累累白骨，到江南水乡的处处狼烟。
一桩桩，一件件，血泪斑斑。
“……金贼之凶，罄竹难书。我辈军人，本该血战沙场，马革裹尸，将此等畜生，赶出我华夏之地，还我河山！”
“然，十二道金牌，逼我班师。前线将士，浴血搏杀，换来的，却是朝中奸佞，一纸降书。”
“我岳飞不解！”
“我麾下数万将士，不解！”
“这天下，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完颜？”
张俊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拿着信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些话，太大逆不道。
可这些话，也说出了所有前线将士的心声。
他翻到信的第二页。
上面，附着一张薄薄的纸。
那是一封信的摹本。
字迹，他认得。
是秦桧的亲笔！
而信的内容，让他如坠冰窟。
“……兀术兄亲启。岳飞此獠，桀骜不驯，实乃心腹大患。今，朝廷已下决心，将其剪除。不日，将遣大军北上，名为讨逆，实为牵制。望兀术兄，可趁此良机，从北夹击，则岳飞插翅难飞。事成之后，议和之事，可再让三分……”
轰！
张俊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帅椅上。
脸，瞬间没了血色。
这是真的？
秦桧，真的在和金人勾结？
我们这二十万大-军，名为讨逆。
实际上，是给金人当枪使？
是帮着金人，去杀刚刚打赢了朱仙镇大捷的岳飞？
荒谬！
无耻！
他不敢相信。
可那熟悉的字迹，那信中只有高层才知道的细节，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这封信，九成是真的！
“大帅？”
“大帅！您怎么了？”
帐中的将领们，看他脸色不对，都围了上来。
张俊猛地回过神。
他一把将信攥在手里，死死捏成一团。
“没事！”
他吼了一声。
“都给本帅滚出去！”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只能躬身退下。
大帐里，只剩下张俊，和那个叫王越的信使。
张俊死死地盯着王越。
“这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王越的表情，依旧平静。
“朱仙镇一战，我们缴获了金军的帅帐。”
“这封信，就在完颜兀-术的贴身行囊里。”
“我家元帅说，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相信，张大帅，也是明辨是非的忠义之士。”
忠义之士？
张俊想笑。
他现在，算什么忠义之士？
一个被奸臣当猴耍，带着二十万大军，来杀自己人的蠢货吗？
他看着王越。
“岳飞，到底想干什么？”
王越摇了摇头。
“我家元帅，什么都不想干。”
“他只想，打金人，收复河山。”
“信，已经带到。话，也已经说完。”
“王越，告辞。”
说完，他对着张俊，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大步走出了帅帐。
张俊没有拦他。
他瘫坐在帅椅上，手里的那封信，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战？
还是不战？
忠于官家？
还是忠于这个国家？
……
帅帐外的骚动，很快就传开了。
大帅一个人，见了岳飞的信使。
然后，就把所有将领都赶了出来。
还发了那么大的火。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相熟的副将，凑到了一起。
“老李，你刚才离得近，听到什么没有？”
“没听清，就听到大帅吼了一句，让滚出去。”
“奇了怪了，岳飞的信使，到底送了什么来？把大帅气成这样？”
“会不会是……劝降信？”
“放屁！岳飞会劝降？他刚把完颜兀术十万大军打崩了，他会怕我们？”
就在这时。
一个负责守卫帅帐的亲兵，悄悄凑了过来。
“几位将军。”
他压低了声音。
“我刚才，好像听到……秦相爷的名字。”
“还听到什么……勾结金人……”
这话一出。
几个副将的脸色，都变了。
“你小子，可别胡说！”
“军中妄议朝政，是要杀头的！”
那亲兵吓得缩了缩脖子。
“小人不敢！就是……就是隐约听到了……”
虽然嘴上呵斥，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几个将领心里，生根发芽。
联想到之前，朝廷连下十二道金牌，硬生生把即将收复汴京的岳飞逼回来。
再联想到，岳飞刚打完金人，朝廷的“讨逆”大军，就到了。
这一切，都太巧了。
巧得，让人心里发毛。
“难道说……”
一个副将，艰难地开口。
“秦相爷，真的通金？”
“我们这次来……”
他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所有人都懂了。
如果这是真的。
那他们这二十万大军，算什么？
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是民族的罪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
从将领，传到校尉。
再从校尉，传到下面的士兵。
“听说了吗？咱们的秦相爷，是个汉奸！”
“真的假的？我操！”
“岳元帅在前面打生打死，他在后面捅刀子？”
“那我们现在是干嘛来了？帮着汉奸，杀英雄？”
“他妈的！老子不干了！”
“老子当兵，是为了打金狗子！不是为了给汉奸当狗！”
愤怒的情绪，在军营里，迅速蔓延。
一开始，还只是小声议论。
到后来，变成了公开的咒骂。
整个二十万大军的营地，人心惶惶，军心浮动。
张俊坐在帅帐里。
他能清楚地听到，外面传来的，那些士兵们的怒吼。
他知道。
完了。
这仗，打不成了。
军心，已经散了。
他现在只要敢下令进攻，恐怕立刻就会激起兵变。
岳飞。
好一个岳飞！
你这是，杀人不见血啊！
一封信。
就让我的二十万大军，不战自溃。
张俊拿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打湿了前襟。
他看着帅帐的门口。
外面，是群情激奋的士兵。
他的身后，是临安城，是官家，是秦相爷。
他该怎么选？
他还有得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