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勤政殿内,姜蕤望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奏章,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命赵忠庆退下后,她小心翼翼地翻出原主以前批阅过的奏章,对着那朱批字临摹起来。

说来也怪,这昏君治国无方,一手字倒是风骨凛然——笔走龙蛇间自带三分傲气,七分不羁。

“啧,没想到我们还有这点相似。”姜蕤轻喃,笔尖一顿。

原主写字时那个独特的收笔回锋,竟与她自己的习惯如出一辙。这个发现让她忍不住莞尔,看来穿越这事,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

幸好她自幼在书法班摸爬滚打,临摹功夫了得。否则就凭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奏章,怕是要当场露馅。

想到崔渊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姜蕤不禁打了个寒颤——那老匹夫要是发现蛛丝马迹,还不得立刻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甩甩酸痛的手腕,继续埋头苦练。直至临摹的字迹与原主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笔锋转折、墨色浓淡都一般无二,这才搁下狼毫笔。

“大功告成!”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随后取来鎏金火盆,将临摹的纸张悉数焚毁。火舌吞吐间,她还不忘用笔杆将灰烬搅得粉碎,确保看不出半点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随手拈起最上方那卷竹简:

“臣,太常丞赵明德谨奏:

伏惟陛下圣德广运,泽被苍生。今岁春和景明,万物复苏,实乃陛下仁德感召所致。臣观太庙古柏新发三枝,此乃祥瑞之兆......”

很好,通篇尽是谄媚之词,没一句有用的!姜蕤大笔一挥,在末尾批道:

【朕观爱卿奏章,见朕就夸,提笔就舔,此乃阿谀奉承之兆。朕开个方子:黄连三斤,每日煎服,专治口甜!】

又打开第二卷:

“臣,少府监王守义谨奏:

星渚织室新贡云锦百匹,花纹精巧,色泽艳丽。臣观之,恍若天上云霞......”

朱批:【云锦虽美,不及爱卿脸皮厚实,不去边关守城实在是可惜。】

第三卷:

“臣,太仆令李德海谨奏:

新得汗血宝马一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朱批:【妙哉!此马与爱卿绝配——一个能跑,一个能吹。】

……

夜深人静,勤政殿内烛火通明。姜蕤运笔如飞,朱批如行云流水,期间还抽空享用了两顿丰盛御膳——水晶虾饺的鲜美在舌尖绽放,翡翠白玉羹的温润抚平了批阅奏章的烦躁。

直到月过中天,她才批完最后一卷。伸了个懒腰,数了数今日成果:问安折子五十八份,祥瑞奏报二十一份,鸡毛蒜皮之事三十三件。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奏章?屈指可数!

“好一群股肱之臣。”姜蕤冷笑,指尖轻叩案几,“不亡个国,都对不起他们的努力。”

她憋着一肚子气,走进了旁边的乾元殿。

正准备休息时,赵忠庆悄声近前:“陛下,今夜可要召哪位娘娘侍寝?”

“不必!”她浑身一个激灵,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女人......只会影响朕拔剑的速度!”

老太监面上刚浮起三分欣慰之色,正要退下,却听他家陛下又道:“那个......宣周硕之女即刻觐见。”

“老奴遵旨。”赵忠庆躬身应答,褶皱里藏着的眼神却活似看自家不争气的孙儿——方才那点子欣慰,早被“我就知道”的无奈碾得粉碎。

“朕传她来不是要侍寝……是想听她讲故事!”姜蕤尝试着解释,却见老太监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陛下如今讲话倒是越来越含蓄了,大晚上喊妃子来讲故事,讲什么故事?你俩为爱鼓掌的故事吗?

“老奴明白,”赵忠庆贴心地压低声音,“周昭仪最擅长‘讲故事’,老奴这就去安排……”

“等等!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姜蕤的辩解消散在夜风中,老太监已然健步如飞地奔向缀锦宫,那矫健的身姿哪像个六旬老人?

她想见周昭仪,不过是突然想起——那是周硕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明珠。

这颗被千娇万宠的明珠,本该在锦缎堆里快活一世。偏偏崔渊一个命令,就轻飘飘把这轮明月拽进了深宫泥淖。

原著里对周昭仪的描写亦不过寥寥数笔:

【周昭仪,名婉,周硕幼女。性柔顺,善诗书。入宫五载,未得召幸,常独坐庭前翻书,偶与崔淑妃说笑。于戎军入城之日,自焚于缀锦宫。】

周昭仪踏入乾元殿时,带进一阵甜腻的桂花香。

她身量丰腴,藕荷色宫装裹着圆润的腰身,行走时裙摆微漾,像朵被春风拂过的绣球花,颤巍巍的透着股娇憨,却又不失端庄。

“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她的嗓音清亮悦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市井说书人的伶俐劲儿。

行礼时,鬓间金步摇纹丝不动,连珠串都未曾相击——这般仪态,显是下过苦功的。

还好赵忠庆这老太监靠谱,没给她光着抬过来。

“平身吧。”姜蕤斜倚在缠枝牡丹软榻上,含笑看着周昭仪,“听闻爱妃善诗书?”

“可不是嘛!”周昭仪杏眼一亮,肉乎乎的手掌不自觉地比划起来,袖口金线绣的蝶纹随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妾平生最爱搜罗话本子,什么痴男怨女、少爷小厮......”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身上桂花香愈发浓郁,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甜腻,“妾都了如指掌,信手拈来!”

话一出口才惊觉失仪,圆润的脸颊泛起丝丝红晕。

好家伙,你善的这个书,多少有点荤素不忌啊!但朕就喜欢不挑食的人!姜蕤指尖轻抚青瓷茶盏,心中暗笑不已。

原著中不过寥寥数语的周昭仪,此刻活生生立在眼前——杏眸流转间灵气逼人,唇畔笑涡若隐若现,全然不似深宫妇人。

周硕那等贪佞之臣,竟能养出这般璞玉浑金的女儿,还真是歹竹里出了颗好笋。

她想起书中后续:周昭仪香消玉殒后,周硕一改往日贪婪作风,日夜勤勉政务为民请命。细细一想,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

或许,眼前这位周昭仪,可以成为撬动周硕的一步妙棋。姜蕤忽然倾身向前,冕旒珠串哗啦分开,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昭仪可听过……‘粮船沉没’的故事?”

周昭仪的笑容瞬间凝固。

圆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帕,上好的绸缎被拧出深深褶皱,指节都泛了白。

陛下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故事?莫不是……

殿外适时传来更漏声,滴答滴答,像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她心尖上。

“陛、陛下……”她突然直起身子,圆润的脸上显出几分锐利,连嗓音都绷得发紧,“这故事......需得配着姑苏评弹的腔调,才够滋味。”

她强自镇定,可心跳却如擂鼓,掌心早已沁出冷汗。

不一会儿,殿内响起了吴侬软语的小调,婉转如莺啼,却又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

“三月里来桃花汛,官家粮船……沉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