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想好好坐在那张龙椅上,那换个人来坐......也未尝不可!粮仓绸庄舍了就舍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但即便是舍弃,也要舍弃得有价值。若能借此机会收拢民心,在士林中树立威望......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忽然转身,紫袍翻涌如云,“你说,若是让百姓们知道,这次赈灾的粮食都是本相和诸位同僚变卖家产筹措的,而咱们的陛下却一粒米都没出......”
“相爷圣明!”周硕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如此一来,百姓定会对陛下大失所望,对相爷感恩戴德!只是……”
他搓着肥厚的手掌,欲言又止,心里却在打着小算盘:这样一来,自己在苕溪郡置办的产业怕是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只是什么?”崔渊剑眉一挑,眼中寒光乍现。这个蠢货,果然只看得见眼前的蝇头小利。
“只是这样一来,相爷损失未免……”
“愚不可及!”崔渊突然拂袖,惊得周硕一个趔趄,差点表演原地滚球,“你以为本相在乎那点黄白之物?”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本相要的是民心!是士林清议!是……”他忽然噤声,因为看见转角处柳谦的身影一闪而过。
周硕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心中却在打鼓:你不在乎,我在乎啊!看来相爷的野心,怕是不止于此啊......
“相爷真是高明啊!如此一来,相爷必定能名垂青史,成为千古名相啊!”
“千古名相?”崔渊心中冷笑:小了,格局小了!
他缓缓抬头,目光凝视着宣政殿的金顶。阳光为琉璃瓦镀上璀璨金边,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立于九重宫阙之巅,指点万里河山——
这个画面不禁让他心跳加速,血脉偾张。
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将温润假面映得半明半暗:“去查,陛下近日接触过什么人。”
他摩挲着腰间玉佩,突然轻笑:“本相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在给陛下......”玉佩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纹:“出谋划策。”
……
宣政殿内,姜蕤望着最后一位大臣退出殿门,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
她整个人如释重负地陷入龙椅,十二串冕旒哗啦啦散开,像道珠帘将她与外界隔开。
“总算......开了个好头。”
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冕旒上的珠串,思绪飘远。
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她对历代王朝的政治制度、经济脉络、文化传承乃至积弊沉疴都了然于心。
李二凤那句“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的箴言,此刻在她心头分外清晰。
姜国已是积弊丛生:奸臣当道、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每一个问题都似曾相识,每一个危机都在史书上有迹可循。
要苟住性命,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那些用鲜血铸就的历史教训,那些前人用生命验证的宝贵经验,都将成为她最有力的武器。
“陛下?”赵忠庆捧着鎏金茶盏走近,却在三步外猛地顿住。
老太监浑浊的双眼倏然睁大——珠帘后的年轻帝王慵懒地斜倚在龙椅上,唇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阳光透过窗棂,在那双清亮的凤眸里淬出刀锋般的寒光。
这哪还是那个昏聩荒唐的帝王?先前他还以为是他老眼昏花产生了幻觉,这半天朝会下来,他已然确定,陛下他真的清醒了!
赵忠庆突然觉得膝盖发软,茶盏在托盘中叮当作响。
整整三年零四个月一十八天啊!(别问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问就是天天在黄历上画圈圈!)
自打先帝爷驾鹤西去,他日日夜夜盼着的,不就是陛下幡然醒悟的这一天吗?
明明先帝爷在位那会儿,陛下虽然偶尔脑子进水,但好歹属于“间歇性智障,持续性正常”的可控范围内。
结果先帝爷一走,陛下那脑子里就跟全是水似的,全面开启了智障模式——崔相说东他绝不往西,崔相要撵狗他绝不抓鸡。
要他说,这永姜城里最会摇尾巴的京巴狗见了陛下都得羞愧地夹着尾巴逃走。
如果让姜蕤听见他那番心里话,定会告诉他:
“那是因为崔渊那老登,把‘捧杀’玩出了新高度。今日送个带刺的美人,夸一句陛下英明神武;明日送点掺毒的政绩,赞一句陛下千古一帝——这情绪价值,给得比绮红院的头牌还上头!”
“先帝爷显灵啊!!!”
赵忠庆在心中疯狂呐喊,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老奴......老奴就是现在死也瞑目了!!!(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老奴还得再活五百年,看看崔相那老匹夫以后会怎么死!!!”
姜蕤余光瞥着快要抖成帕金森的赵忠庆,不由得在心中轻叹: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看着原主在昏君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想必是日日忧心如焚吧?
想到书中记载,这个老仆到最后也没有背弃原主,在义军攻入皇城时,依然守护在原主身边,最终陪同原主一同自缢......姜蕤就忍不住想要捶死原主。
“这次,我一定让你寿终正寝!”她在心中默默保证。
宣政殿外,春阳正好,照得琉璃瓦金光灿灿。
今日朝堂之上,她巧借书中先机,将那赈灾的烫手山芋塞进崔渊手中。
此计一出,可谓一石三鸟——其一,以敲山震虎之势,逼他全力解决水患之事;其二,断其贪墨财路,惠及南北两地百姓,免日后烽火之灾;其三,更可借此良机整肃朝纲,震慑群臣。
这一招虽然没有动其根基,却也让他生生剜去一块心头肉,想必此刻正暗自咬牙,恨不能将她除之而后快吧。
姜蕤心知肚明,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可如今国库空虚得能跑马,连老鼠来了都要饿得搬家,她实在是别无良策。
“他损的是金山银海,我也就舍点名声......”她愉悦地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丝锐芒,“这买卖,一举数得,稳赚不赔。”
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这盘棋,还长着呢......
殿外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姜蕤望着袅袅升腾的青烟,轻声道:“那星渚的春雨......”
冕旒珠玉相击,掩去后半句呢喃,“最是懂得,如何让贪心的老鼠......永沉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