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七分,值班电话铃响。我那时趴在办公桌上打盹,梦里还是那条河,许蔷站在河中央,水没过腰,她向我伸手,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铃声把我拽回现实,接线员说老楼有人坠亡,地址、姓名、年龄,像一串冰碴子塞进耳朵。我记录完,才发现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墨迹顺着裂口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菊。十分钟后我驱车抵达,老楼门口已围满睡衣外罩羽绒服的居民,他们呼出的白气在警灯照射下变成短促的红雾,又很快被新的白雾替代,像一场拙劣的舞台特效。我分开人群,看见她躺在第十一级台阶上,身体折成不可能的角度,白大褂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淡蓝色的护士服,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胸针,是去年护士节我陪她买的,图案被血糊住,看不太清,只隐约辨出翅膀的形状。我蹲下去,探她颈动脉,皮肤尚有余温,像一块刚出炉的瓷,却再也捂不热。老郑在身后喊我,说别破坏现场,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悬在她胸口上方,像要抚摸,又像要推开。我收回手,掌心不知何时已全是汗,在冷空气里迅速变冷,像被塞进一把雪。
法医初步判断高坠致颅脑损伤,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我抬头看天台,黑黝黝的入口像一张倒扣的嘴,随时准备再吐出一具尸体。我顺着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数出声,一、二、三……十,然后跨过那道门槛,第十一级,风从领口灌进来,像有人往里倒碎玻璃。天台边缘的栏杆上有一道新鲜擦痕,宽约两厘米,漆面外翻,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像一道刚被揭开的旧伤疤。我拍照,取景框里突然出现一只乌鸦,落在栏杆尽头,黑眼睛与镜头对视,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它会开口,说出所有我不敢听的词。但它只是拍拍翅膀飞走,留下一声短促的啼叫,像嘲笑我的迟疑。我蹲下来,在擦痕附近提取到半枚指纹,纹路清晰,属于陆鸣——许蔷的前夫,一个酗酒、赌博、曾当众扬言要她"不得好死"的男人。证据像自己长脚,一路跑进我的记录本,我写下"嫌疑人"三个字时,笔尖再次戳破纸背,发出轻微的"噗",像极了一声被压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