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鸣被带来时还在宿醉,眼角挂着黄色眼屎,嘴里喷出发酵的啤酒味。他盯着照片里的尸体,肩膀抖了一下,却不是为了哭,而是打了个酒嗝。我问他凌晨一点到三点在哪儿,他歪头想了很久,说在麻将馆,可麻将馆的监控偏偏坏了,老板只记得他十二点离开,之后再没回来。陆鸣挠挠头,头皮屑落在审讯椅的金属扶手上,像一场小雪。我递给他指纹卡,他按下手印,拇指腹的纹路在印泥里碾过,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锁死了自己的命运。走出审讯室,我回头看他,他正用袖口擦鼻子,袖口立刻多了一道浅红——那是许蔷的血,不知何时沾上去的,或许他自己都不记得。走廊灯光惨白,照得那道血痕像一条细长的裂缝,把我和他隔开,也把我和过去的自己隔开。我摸摸口袋,摸到半包烟,却想起许蔷说过抽烟对肺不好,手便缩回来,转而攥住记录本,纸页边缘割进掌心,疼,但清晰,像需要这种疼来确认自己还站在地面,而不是和她一起,悬在某个没有落点的半空。

2 第二章 血染台阶

天刚亮透,我把陆鸣的口供塞进档案袋,封口时听见“咔哒”一声,像有人给棺材钉了第一颗钉子。走廊尽头的审讯室还亮着灯,惨白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细长的线,像刀口。我推门进去,陆鸣瘫在椅子上,醉意早被冷汗冲散,只剩眼白还泛着黄疸。他抬头看我,嘴唇抖了抖,没发出声音,却先流下两行泪,泪痕在浮肿的脸上冲出两道湿亮的沟,像被雨水淋过的黄土路。我把笔录推到他面前,指尖在“嫌疑人”三个字上敲了敲,金属桌面发出清脆的回响,他猛地一缩,仿佛那两个字是通电的烙铁。签字之前,他忽然问:“她会疼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我沉默,把笔塞进他手里,笔尖在纸上颤抖,墨迹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开在我们之间,也开在我们各自无法回头的路上。

陆鸣的指纹、鞋印、时间空档,像三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进我预先画好的轮廓。领导拍板那天,会议室的空调坏了,窗开着,热风卷着蝉鸣一起灌进来,吹得纸页哗啦啦作响,像无数翅膀在扑腾。我汇报完,领导掏出手帕擦汗,连说“漂亮”,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的球赛。同事鼓掌,掌声在闷热的空气里黏成一团,落在耳边却轻飘飘的,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我低头整理材料,余光瞥见窗外阳光白得刺眼,把楼群的影子压得扁扁的,像一具被钉在标本夹里的昆虫。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许蔷说过,夏天是她最恨的季节,因为消毒水味在高温里会发酵,呛得人眼眶发涩,如今她躺在冷藏柜里,是否也闻到了那股味道?我摇摇头,把杂念甩出去,像甩一笔多余的墨,却在纸上留下更重的痕迹。

结案报告写了九十七页,我熬了三个通宵,咖啡空罐堆在脚边,像一排冷掉的炮弹壳。打印机吐出最后一页时,发出疲惫的叹息,我拿起纸,指尖沾到尚未干透的碳粉,黑得纯粹,像极夜里天台边缘的栏杆。我翻到证据目录,在“折叠担架”那一栏划了一条横线,墨迹穿过印刷字,像一把刀把某个名字从名册里抹除。其实我早该想到,担架是漏洞——软布面会留下坠落的擦痕,金属管会卡进细小的石屑,可这些都被我烧了,灰烬冲进马桶,轰隆一声,像遥远的掌声。我合上报告,封面上的“许蔷”两个字在台灯下微微反光,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鱼,转瞬即逝,却留下一圈涟漪,在我心里荡开,久久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