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镇干部看着地图,又看了看围着的村民,没再说话。

后来停车场真的挪了地方,老榕树还站在村头。

陈阿公时常搬个小马扎坐在树下,手里还是那把钝锯,偶尔锯段小木头,给村里的孩子做陀螺、弹弓。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阿公,为啥不用快锯呀?快锯锯得快!”

陈阿公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处:“快锯锯得快,可伤木头的心。你看这陀螺,用钝锯锯出来的,转得稳,还不容易裂。做人也一样,急着来,容易出错。”

有年冬天特别冷,雪下得大,把老榕树的一根大枝桠冻裂了,树皮都翘了起来,看着怪可怜的。村民们想请城里的园艺师傅来修,陈阿公却摆摆手:“我来。”他还是用那把钝锯,一点一点把裂了的部分锯掉,再用桐油和着木屑,把伤口补好。他补得慢,手指冻得通红,可每一下都很认真。

“阿公,您这锯子都钝成这样了,咋不换把新的?”有村民问他。

陈阿公摸了摸锯子的木柄,上面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老锯子知人心,它知道我不想伤着树。就像村里的老人,说话慢,可句句都是真心。那些快言快语的,倒容易伤人。”

开春的时候,那根被锯掉的枝桠旁,冒出了新的嫩芽,嫩绿嫩绿的,在风里晃来晃去,跟个刚睡醒的娃娃似的。陈阿公坐在树下,看着孩子们在树旁追跑,手里的钝锯放在腿上,阳光落在锯条上,不刺眼,反倒暖融融的,裹着他,跟盖了床小被子似的。

他想起师傅当年教他用锯子的时候,师傅说:“锯子要钝一点,心要软一点。木头有魂,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出最好的样子。”如今他也老了,可这句话,还记在心里。

现在陈阿公很少做木工了,可那把钝锯还放在他的木工房里,每天他都要擦一擦。锯条上的齿还是圆的,木柄上的温度,却一直都在,没凉过。

村里的人都说,陈阿公的钝锯,锯的不是木头,是日子。那些慢下来的时光,那些藏在钝里的温柔,才是最养人的。就像老榕树,慢慢长,慢慢护着村子,一护就是三百年。

梅雨季的雨又下了,还是黏糊糊的,落在老榕树上,落在陈阿公的木工房窗纸上,也落在那把钝锯上。锯条上的雨珠慢慢滚,像在说:慢慢来,别急,好的日子,都得慢慢等,慢慢熬,才够味。

4、钟锈

巷尾的老钟表铺嵌在青砖房里,木质招牌上 “修记” 两个字被雨水浸得发暗,边角卷着毛边,倒不像个营生的铺子,反倒像街坊家摆了几十年的老座钟 —— 看着旧,铜制钟摆上还沾着经年的灰,却也沾着日子的烟火气,每天清晨总有人隔着窗棂问:“修师傅,我那只表啥时候好啊?”

老修师傅坐在靠窗的工作台前,手里捏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放大镜架在鼻梁上。他的工作台和两个徒弟小许、小冯的隔着张窄木桌,风从门缝钻进来时,能听见零件盒里齿轮轻轻晃的声儿,像极了老座钟走针的轻响。最近这声响总让他心烦,手里的活儿停下时,脑子里就绕着一个念头:铺子的钥匙,到底该传给谁。

“师傅,您看这齿轮卡合的缝,这样调行不行?” 小许的声音轻轻的,递过来一只拆开的民国怀表。老修师傅抬眼一看,怀表的零件在白色绒布上摆得整整齐齐,像刚码好的米粒,连最小的螺丝都按位置排着;齿轮卡合的缝隙用游标卡尺量过,刚好卡在 0.02 毫米,没半点卡顿的痕迹;表壳上原本深一道浅一道的划痕,被小许用细砂纸磨得看不见,露出底下温润的铜色,比他珍藏了三十年的老怀表还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