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阿公没抬头,手里的锯子还在慢慢走,木屑卷起来,是浅黄的,带着樟木的甜香,落在他的粗布裤脚上。“急啥?天塌不了。”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像锅里刚煮开的粥,得慢慢搅才不糊底。

小柱子把纸往陈阿公面前一递,是张印着黑字的A4纸,红戳子盖得老大,跟血疙瘩似的。“您看!都下通知了!那树都三百年了,小时候您还带我在树下捡知了壳,用线拴着玩呢!”小柱子的声音发颤,眼睛红了,跟刚哭过似的。

陈阿公这才停下锯子,指了指墙角的竹筐。筐里堆着些老物件:断了齿的刨子、缺了角的墨斗,还有几把跟他手里一样的钝锯。“你看那墨斗,”他伸手把墨斗拿过来,线轴转起来“咕噜咕噜”的,慢得很,“当年我师傅用它放线,线要拉得慢,墨才匀。快了?墨就成了断珠子,连不成线,打出来的家具也歪歪扭扭的,不经用。”

小柱子急得直跺脚,掏出手机就要给镇里打电话,屏幕亮着,村民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跳,都在说要去拦挖机。陈阿公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木屑,从里屋端出个粗瓷碗,碗沿上还有个小豁口,是他儿子小时候摔的。他倒了碗凉白开,递到小柱子手里:“先喝口水,别呛着。你记不记得,前年老李家的牛卡进石缝里,大伙都急着拽,牛叫得跟杀猪似的,就我让慢慢挖旁边的土?最后牛没伤着,石缝也没塌。有些事,急不得。”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挖机就“轰隆隆”开进村了,跟个大怪兽似的,震得路边的草都发颤。村民们围着挖机,有的举着写着“保树”的牌子,有的扯着嗓子喊,小柱子也在里头,脸涨得通红,跟煮熟的螃蟹似的。陈阿公却揣着那把钝锯,慢悠悠地走过去,没拦着挖机,反倒蹲在老榕树的气根旁,伸手摸了摸树干。那树干粗得很,得两个壮汉才能抱过来,树皮上全是纹路,跟老人脸上的皱纹似的,藏着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老师傅,这树,今儿得锯了?”开挖机的师傅探出头,看着陈阿公,语气里带着点犹豫。

陈阿公没说话,把钝锯架在一根斜伸出来的枝桠上。枝桠不粗,可钝锯走得慢,锯了好一会儿才锯断。他捡起枝桠,递到挖机师傅手里:“你闻闻,这木头里的潮气,是几十年的雨泡出来的,还有太阳的香。这树的根,早顺着石板路的缝,扎到村尾的老井底下了。你挖它,井里的水就干了,往后村里人种地、做饭,都没水用了。”

挖机师傅愣了愣,没发动机器。这时镇里的干部也来了,手里拿着图纸,嗓门挺大:“这规划改不了!停车场必须在这建!”

陈阿公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布是老粗布,洗得发白,里面裹着几张泛黄的纸。是他爹当年画的村地图,纸都脆了,用线缝了好几处。他指着地图上用红笔圈着的老榕树,声音不高,却让吵嚷的人群静了下来:“民国三十年,大旱,地里的庄稼全枯了,人都快渴死了。就这棵树,树荫底下能乘凉,还能从根里渗出点水来,救了半村人的命。不是不让修停车场,咱把它往东边挪挪,多走几步路,总比断了村里的念想强。你看这树的枝桠,都往村里弯着,它护着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