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从屋里走出来，围着一条油腻的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她打量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多余的家具，比如院子里那个破了口的水缸。她没跟父亲说话，只是指了指灶房角落：“以后你睡那儿吧，我用木板搭了个铺。”
父亲“嗯”了一声，转身就上了车，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面包车发动的时候，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我追着车跑了几步，喊“爸爸”，可车越开越快，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站在原地哭，舅妈走过来，扯了扯我的胳膊：“哭啥哭，有地方给你住就不错了，别跟个讨债鬼似的。”我不敢再哭，跟着她进了灶房。灶房里黑乎乎的，墙角的木板铺很窄，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还有股霉味。舅妈把我的小背包扔在铺上：“你的东西就放这儿，以后别乱动家里的东西，听见没
舅妈自家有三个孩子，两个表哥一个表姐，都比我大不少。表哥喜欢玩弹珠，表姐喜欢跳皮筋，他们有自己的小圈子，我挤不进去。吃饭的时候，我总是最后一个盛饭，舅妈盛给我的饭里，菜总是最少的，有时候只有几片青菜叶子。穿的衣服，全是表姐淘汰下来的，宽大的衣服套在我瘦小的身上，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我像院子里的野草，没人管，没人问，就那么悄无声息地长着。白天他们上学，我就在院子里帮舅妈喂鸡、捡鸡蛋；晚上他们在屋里看电视，我就缩在灶房的木板铺上，抱着我的小背包，想着父亲什么时候来接我。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再也没来过，只有偶尔寄来一点钱，舅妈拿到钱的时候，脸色会好看一点，没拿到的时候，就会对着我叹气：“真是个累赘。”
我把手帕重新包好发卡，放回纸箱里。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了个小光斑。我摸了摸发卡，心里头有点酸，又有点暖——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可没想到，还有人偷偷给我留了这么个念想。
上学是我最害怕的事。
舅妈家的村子不大，只有一所小学，一到五年级都在一个院子里。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舅妈没给我买新书包，就找了个化肥袋子，剪了两个洞，串上绳子，给我当书包。袋子上印着“尿素”两个大字，我背着它走在路上，总能听见别的小朋友在背后笑：“看，是尿素书包！”
他们还叫我“没人要的野娃”。有次我走在放学的路上，后面突然冲上来两个男生，一把抢过我的书包，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水沟里的水又脏又臭，书包掉进去，一下子就湿透了，里面的课本也泡得皱巴巴的。
我跑过去，想把书包捞上来，可水沟有点深，我够不着。那两个男生在旁边笑：“没人要的野娃，还读书干嘛，不如去捡垃圾！”我急得哭了，伸手去够书包，结果脚一滑，摔在了泥里。泥巴溅到了我的脸上、衣服上，冰凉的泥水顺着领口往衣服里流，冻得我打哆嗦。
我趴在泥里，哭得喘不上气，心里头又怕又委屈。那时候觉得，全世界都欺负我，没人帮我，就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洞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
“欺负小孩子，羞不羞？”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夏天的泉水，凉凉的，甜甜的。我停住哭，抬起头，看见田埂那头站着一个姐姐。她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干干净净的，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细细的手腕。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用一根红色的皮筋绑着，风一吹，头发就轻轻飘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