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租下这间小屋的时候,天还飘着点毛毛雨。房东是个戴老花镜的奶奶,把钥匙递我时反复叮嘱:“丫头啊,这屋虽小,但不漏雨,你好好住着。”我点点头,攥着那串有点生锈的钥匙,心里头空落落的——这是我第一次有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可屋里除了一张吱呀响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啥都没有。

唯一能证明“我在这儿”的,是那个从舅妈家带来的旧纸箱。纸箱是舅妈装过白菜的,外面还印着“山东大白菜”的字样,边角都磨破了,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我把它拖到墙角,蹲下来慢慢拆胶带,粘在手上的胶扯得皮肤有点疼,就像扯着那些年在舅妈家的日子。

打开箱子的瞬间,一股潮乎乎的味道涌出来,混着点旧布料和纸张的霉味。我伸手进去翻,先摸到几本卷边的课本,是小学时用的语文书,封面被我用蜡笔涂得花花绿绿,还写着歪歪扭扭的“林晚”两个字。翻到第二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我和班里几个同学的合影,我站在最边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嘴角扯着个不自然的笑。那时候总怕别人看出我跟他们不一样,拍照时特意把胳膊往身后藏——因为袖子上有个补丁,是舅妈用不同颜色的布随便缝的。

再往下翻,是几件分不出原色的旧衣服。有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本来是表姐穿小的,领口都松了,舅妈把裙摆剪短了给我穿,结果我穿了两年,最后变成了露脐装,只能当睡衣。还有一条黑色的裤子,裤脚磨破了,我自己用针线缝了个边,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小蛇。

最底下压着个铁皮铅笔盒,绿色的漆掉了一大半,露出里面的铁锈。我把它拿出来,“啪嗒”一声打开,一股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盒子里躺着半截铅笔,一块裂了缝的橡皮,还有一张小小的贴纸,是当年很火的美少女战士,贴纸边角都卷了,图案也模糊了。我盯着那贴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有次表姐把我的贴纸全撕了,说“你这种没人要的野娃,不配贴这么好看的东西”,那时候我躲在灶房后面哭了好久,把这张没被发现的贴纸偷偷藏进了铅笔盒。

我正愣神呢,手指突然碰到个软乎乎的东西,裹在箱子最底下。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是一块浅灰色的手帕,洗得都快变成白色了,边角还有点脱线。我把手帕展开,里面包着个小小的东西,硬邦邦的。

是那个草莓发卡。

红色的塑料早就褪成了淡粉色,像被太阳晒了好久的桃子,边缘还有点磨损。草莓的叶子是绿色的,也掉了点漆,露出里面的白色塑料。我捏着发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传,一下子就把我拽回了那条总是泥泞的村路——那天的雨跟今天一样,也是毛毛雨,把路浇得又滑又脏,我摔在泥里,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发卡。

六岁那年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早上,父亲开着他那辆破面包车,车座上全是灰,还有股汽油味。他把我抱上车,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抽烟,烟味呛得我直咳嗽。车开了好久,最后停在舅妈家院门口,院子里堆着柴火,还有几只鸡在到处跑。

父亲把我从车上抱下来,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语气含糊:“晚晚,你在舅妈家待几天,爸爸过几天来接你。”我那时候还小,不懂“待几天”是多久,只是点点头,攥着父亲的衣角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