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阿清留了下来。
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比别人胆子大些。
“大人,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我拿起那张位次图,又看了一遍那个小小的角落。
“担心什么?”
“担心柳章?”
我摇摇头。
“他还不配。”
“我担心的,是你们。”
阿清一愣。
“我们?”
“是。”我说,“我担心,你们的心乱了。心一乱,手就乱了。手一乱,音就乱了。音一乱,整个祭天大典,就真的砸了。”
“柳章的目的,不是让我一个人出丑。”
“他是想借由我这个点,搅乱我们整个奉常司的阵脚。”
“如果我们自己先慌了,那就正中他的下怀。”
阿清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抓住了重点。
“那……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指了指她手里的排班表。
“演练,吃饭,睡觉。”
“天塌不下来。”
偏殿里,那口“青玉”老钟已经架好了。
它比普通的编钟要大上一圈,颜色是那种深沉的青色,带着岁月的纹路。
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钟壁。
冰凉,厚重。
这钟,很难敲。
因为它的材质特殊,发声点极为刁钻。
力道轻了,它没声。
力道重了,声音就发闷,传不远。
只有用恰到好处的力,敲在最正确的那一点上,它才会发出那种清越悠扬,能传遍整个祭天台的声音。
我拿起钟槌。
深吸一口气。
然后,敲了下去。
“嗡——”
一声闷响。
像是一口破锣。
殿外的几个小女官,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我没理会她们。
我又试了一次。
“咚。”
还是不对。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偏殿里,就响着这种不成调的“咚咚嗡嗡”。
整个奉常司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从担忧,变成了同情。
她们大概觉得,她们的乐正大人,被柳章给逼疯了。
不但在一个倒霉位置上认了命,还要用一个最难伺候的乐器去赴死。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柳章也听说了。
据说,他在自己司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笑得直拍大腿。
“由她去!”
“我倒要看看,她裴辰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祭天大典上,她要是能敲出一个完整的音,我柳字倒着写!”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阿清气得脸都白了。
“大人,他欺人太甚!”
我还在跟那口钟较劲。
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手臂也酸得抬不起来。
但我没停。
我闭上眼睛,不去听外面的声音,也不去想柳章那张得意的脸。
我脑子里,只有这口钟。
它的结构,它的纹理,它的重心。
我爹以前是造乐器的。
他跟我说过,每一件乐器,都有它自己的脾气。
你要懂它,顺着它,而不是强迫它。
天黑的时候,我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我放弃了。
而是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那口钟的“命门”。
就在钟壁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的,比指甲盖还小的凸起上。
我睁开眼,眼睛里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