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在窗纸上,范云放下手中的《女诫》,指尖还沾着墨迹。
竹舍里坐着七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才刚够得着案几,正踮着脚往她手边的《史记》上瞅。
“先生,” 梳着垂挂髻的阿桃忽然举手,辫子上的红绳晃了晃,“昨儿我爹说,城里又贴了新告示,要选县丞了。为啥选官从来不要女子呀?”
范云握着书卷的手顿了顿,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素色襦裙的裙摆上,映出细布上打了两次的补丁。
她出身范家 —— 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勋贵,可到了她这代,男丁死的死、贬的贬,只余下一个空名头,连份像样的产业都没有。
若不是靠着替人抄书、教女童识字糊口,恐怕早该饿肚子了。
“傻丫头,” 范云揉了揉阿桃的头顶,声音温软却带着力气,“开国律里写着呢,‘女子不得预政事’,从太祖那时候就定了规矩。”
“可先生你比我爹懂的还多,” 另一个穿青布衫的小姑娘仰着脸,“上次张秀才来咱们村讲《论语》,还被先生问得说不出话来呢!”
这话让范云忍不住笑了,刚要开口,竹舍的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探进头来,额角还沾着泥:“范先生,县里的李主簿来了,说要请您去府里抄书,给的工钱是往常的两倍。”
范云心里咯噔一下。李主簿是县官的亲信,平日里专替权贵跑腿,怎么会突然找她抄书?
可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阿桃她们的束脩只够买米,要是能多赚些钱,还能给孩子们添两本新字帖。
“我知道了,” 她起身把书卷收好,又叮嘱孩子们,“你们先把今天讲的《诗经》背熟,我傍晚就回来。”
跟着汉子往县城走的时候,范云总觉得不对劲。
李主簿的轿子停在城门口,见了她却格外客气,亲自掀了轿帘:“范先生,咱们这就去城主府,大人等着您呢。”
“城主府?” 范云脚步顿住,“不是去主簿府抄书吗?”
李主簿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是城主大人特意吩咐的,说您的字写得好,想请您抄录些公文。先生放心,工钱绝不会少。”
范云攥紧了袖口。
城主齐峥是三个月前刚到任的,听说这位城主整日躲在府里喝酒,连城墙塌了都不管,百姓们背地里都叫他 “昏君城主”。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要找她抄公文?
轿子在城主府门口停下,朱红的大门上镶着铜钉,比范家当年的正门还要气派。
跟着仆役往里走,穿过栽满牡丹的庭院,最后停在一间偏厅外。里面隐约传来骰子声,还有男人的笑闹。
“范先生,您进去吧。” 仆役说完就退了下去。
范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只见厅里摆着一张赌桌,三个穿锦袍的男人正围着掷骰子,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正是城主齐峥。他脸上带着醉意,眼角斜斜地扫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忽然顿住了。
“你就是范云?” 齐峥把骰子往碗里一扔,叮当响,“听说你是范老将军的孙女?”
“正是。” 范云屈膝行了个礼,“不知城主大人找民女,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