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月月第一次见沈砚之,是在大曜延和殿的盟书大典上。
那日的晨光格外烈,透过殿顶的明瓦洒下来,落在她赤金鸾纹朝服的衣摆上,将绣着的百鸟朝凤图照得栩栩如生。她站在丹陛之侧,左手按在腰间的龙纹玉佩上——那是父皇病重时亲手交予她的,象征着监国的权柄。丹陛之下,百官俯首,黑压压的朝服簇拥着殿中那抹格格不入的青衫。
沈砚之是梁国使臣队伍的末位,却比为首的梁国太子更引人注意。他没穿使臣标配的织金锦袍,只一身洗得发浅的青布长衫,腰束素色丝绦,腰间别着一支竹制笔管,手里捧着卷边角微卷的盟书,站在珠光宝气的人群里,像株被狂风刮进金殿的翠竹,孤直得有些刺眼。
“梁国使臣,呈盟书。”司仪官的唱喏声打破沉寂,沈砚之随使臣队伍上前,走到丹陛下方时,他忽然抬头,目光越过百官的头顶,直直落在凤月月脸上。
那一眼太沉,像极了大曜西北深秋的寒潭,表面结着薄冰,底下却藏着翻涌的暗流。没有敬畏,没有谄媚,甚至没有对金枝玉叶的惊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让凤月月握着玉佩的指尖竟微微一紧。她见过无数人的目光,有阿谀,有忌惮,有臣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又像在看一件亟待求证的谜题。
盟书最终由梁国太子递到她手中,绢帛上的字迹工整遒劲,末尾签着沈砚之的名字。凤月月指尖划过那三个字,墨痕尚未全干,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她忽然问:“这盟书,是沈丞相拟的?”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梁国太子愣了愣,忙点头:“回长公主,正是沈丞相亲笔拟写。”
沈砚之闻言,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臣沈砚之,参见大曜长公主。盟书措辞若有不妥,还请公主赐教。”他始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方才的冷意,只剩臣子的恭顺。
凤月月没再追问,抬手将盟书递给身后的内侍,转身走向御座旁的案几。案上摆着狼毫笔与朱砂印泥,她蘸了朱砂,在盟书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鲜红的印泥衬着她白皙的指尖,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盟书大典结束后,凤月月在偏殿召见了沈砚之。她屏退左右,只留贴身侍女锦书候在门外。偏殿的窗开着,风吹进廊下的梧桐叶,落在她手边的茶盏里。她看着沈砚之站在殿中,青衫被风掀起一角,忽然笑了:“沈丞相在殿上看我的眼神,倒不像看邻国公主,像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砚之抬眸,这一次没再垂眼,寒潭似的目光直直撞进她眼底:“公主慧眼。臣的父兄,半年前死于公主监国时的那场清洗,卷宗上写着,是‘私通梁国,意图谋逆’。”
凤月月端茶的手顿了顿,茶水漾出杯沿,落在案几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起半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清洗,二十七名官员同日问斩,其中确有三名梁国沈氏族人,卷宗里说他们私运大曜军粮至梁国,接济边境叛军。彼时她初掌监国大权,朝内反对之声不绝,这场清洗是她立威的手段,也是震慑梁国的信号,她没细查每个家族的过往,只知按律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