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是一种与此世截然不同的语言。
一种,我和他之间,心照不宣了十年,也彼此防备了十年的语言。
“老乡……”
那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裹着血和锈。
“你走了……这异世……只剩我一个人了……”
轰隆一声。
我那本该平静无波的魂灵,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震得几乎要溃散开来!
老乡……
他……
萧玦……
他竟也是……?!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呼啸着涌入“眼前”:他偶尔脱口而出的怪异音节,他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却极具成效的改革思路,他眼中偶尔闪过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审视与疏离……
原来不是棋逢对手的忌惮,不是权臣对帝师的提防。
那十年间无数次的政见相左、朝堂争锋、暗中较劲……此刻全都染上了一层荒谬又惨烈的底色。
我们本该是彼此唯一的故人,唯一的依靠。
却在这吃人的异世里,戴着面具,以最锋利的刀刃,朝着对方捅了十年。
直到死,我都不知道,逼死我的,或许不是这吃人的王朝,而是另一个迷失者绝望的试探与挽留。
萧玦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像是野兽负伤般的呜咽。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水光猝不及防地划过他冷硬的脸颊,砸在棺椁上,迅速洇开,消失不见。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伏在我的棺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
殿外天色渐亮,晨曦透过高窗,割裂了灵堂内沉重的昏暗。
萧玦终于动了。
他缓缓直起身。
所有的脆弱、所有的崩溃、所有滚烫的泪水,在那一刻仿佛从未存在过。留下的,只有一张冰冷彻骨、毫无生气的脸。
和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血红一片。不是哭红了眼,而是真正的,仿佛眼底血管尽数爆裂,将整个眼白都染成了骇人的猩红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的血色。
他转过身,面向满殿匍匐的文武。
动作滞涩,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锵——”
一声龙吟般的锐响划破死寂!
他猛地抽出了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剑!雪亮的剑锋在晨曦中荡开一弧冷光,映着他那双血红的眼。
群臣骇然抬头,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惊恐的抽气声。小皇帝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萧玦握着剑,剑尖缓缓扫过面前那些或苍老、或惊惧、或虚伪的面孔。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每个人的颅顶,砸在这摇摇欲坠的王朝殿堂之上。
“既然这天下负了她……”
他血红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终于翻涌起一丝实质性的东西——那是铺天盖地的毁灭欲。
“那本王……”
剑锋嗡鸣,直指前方。
“便毁了这天下。”
殿内死寂。
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剑锋微微震颤带来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那嗡鸣声却像钻进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刮擦着他们的神经。
萧玦血红的眼睛缓缓移动,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在审视着它的猎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大臣都如同被冰水浇头,瑟瑟发抖,恨不得将头埋进金砖的缝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