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尝试复刻一些,我能从照片上辨认出的菜肴。松鼠鳜鱼,佛跳墙,龙井虾仁。这些都是工艺复杂的国宴菜。我一个连西红柿都切不好的厨房新手,要去挑战这些,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我不怕。我有的是时间,和必须活下去的决心。
我把厨房变成了实验室。我买了无数本烹饪书,从刀工开始练起。土豆丝,要切得粗细均匀。豆腐,要能穿过针孔。我每天练习十几个小时,手上布满了伤口。
我开始能做出一些像样的菜了。虽然离国宴标准还差很远,但这具身体,对这些菜的排斥反应,在逐渐减弱。
每一次吃下这些菜,我的脑子里,都会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父亲用筷子指着他说:“天恒的继承人,不能有任何喜好。你的任务是接受,不是选择。”
母亲微笑着,把一整盘他不爱吃的青椒,都夹到他碗里:“挑食,是坏习惯。洲洲要乖。”
食物,是规训,是枷鎖,是权力。他的父母,用食物,来塑造他们想要的那个“完美继承人”。他不能说不,不能反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进行一场无声的、惨烈的、自毁式的抗议。
我,一个外来者,正在用我的方式,拆解这场抗议。我做的菜,带着我自己的意志。我不强迫他,我只是在告诉他:你看,食物也可以是这样的。它可以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它只是食物而已。
一天,我正在处理一条桂鱼,准备做松鼠鳜鱼。这道菜的刀工要求极高,我练了上百条鱼,才勉强掌握。就在我全神贯注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动静。
我回头,看见“苏甜”,也就是现在的顾言洲,站在厨房门口。他穿着我的那身廉价的居家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这是我们交换身体后,第一次见面。
他看着我,或者说,看着他自己的身体,围着围裙,满手鱼鳞,一身油烟味。他眼里的震惊,无法掩饰。
“你……”他开口,用的是我的声音,“在做什么?”
“做饭。”我回答,声音是他的。
我们两个人,用着对方的身体和声音,进行着一场诡异的对话。
他走进厨房,看着流理台上一排排处理好的食材,看着我手上精湛的刀工。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我说。
我的回答,似乎让他更加困惑。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探究,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6
“我饿了。”他说。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带任何疑问和震惊,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他用我的身体,说他饿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我的身体,在我的照料下,气色很好。而他的身体,虽然被我努力喂养,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羸弱。
我点了点头,说:“马上就好。”
我把那条处理好的桂鱼下了油锅。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鱼肉在锅里迅速定型,绽开成一朵菊花。我把炸好的鱼捞出,摆在盘子里,然后,开始调制糖醋汁。
整个过程,他都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我把熬好的酱汁,均匀地淋在鱼身上。那声滚烫的“刺啦”声,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松鼠鳜鱼,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