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里,有惊艳,有感慨,有敬畏。
“念啊!李夫子,你怎么也哑巴了?”钱夫子还在那儿催。
李夫子抬起头,看了钱夫子一眼。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朗诵了出来。
“题梧桐。”
“卫知。”
“庭树不知人去尽,”
“春来还发旧时花。”
“……没了?”
钱夫子等了半天,发现后面没动静了。
他愣住了。
“就这两句?”
“是四句。”李夫子纠正他,然后又念了一遍,这次更慢,更清晰。
“庭树不知人去尽,”
“春来还发旧时花。”
“……还有两句呢?”
“诗已尽。”李夫子说。
钱夫子彻底懵了。
这不是一首完整的诗,这是唐人岑参的诗句,但只有两句,并非全貌。卫知只写了这两句。
全场都懵了。
一开始,他们和钱夫子一样,觉得可笑。
这算什么诗?
连一首完整的诗都凑不出来,只抄了两句古人的句子。
江若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卫知妹妹,你这是……江郎才尽了?”
我没有看她。
我看着李夫子。
我知道,他懂了。
李夫子也没有理会旁人的吵闹。
他拿着那张纸,像是捧着一块美玉。
“妙啊……”他喃喃自语,“妙……绝了……”
“妙什么妙!”钱夫子终于反应过来,他冲过来,一把抢过那张纸,指着上面的字,对我吼道:“卫知!你这是在戏耍我们吗?用两句前人的诗来充数,你当我们都是瞎子?”
“钱夫子。”我终于开口了。
“你觉得,这首诗,写的是什么?”
“写的什么?不就是写树不知道人死光了,春天到了还跟以前一样开花吗?这有什么稀奇的!”
我笑了。
“夫子只看到了字面意思。”
我转向众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江若学姐的诗,写的是梧桐,但句句都是她自己。她想做良栋,她想上青云,她想站上凤凰台。”
“她的诗里,树是她,风是机遇,凤凰是赏识她的贵人。”
“这是以物喻己。”
江若的脸微微一红,随即挺起了胸膛。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而我的诗,”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写的也是梧桐,但没有一个字,是在写我自己。”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这两句诗,本身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意境。树是无情的,它不懂人事代谢,不懂悲欢离合。它只是遵循着时节,春天到了,就开花。”
“人呢?”
“人有情。人看到这不变的树,不变的花,会想到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会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所以,这首诗,看似在写树,其实句句都在写人。写的是看树的人的心境。”
“这叫,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我看着钱夫子,一字一句地问。
“夫子,您说,江若学姐的‘以物喻己’,和我这‘物我两忘’,孰高孰下?”
钱夫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