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声叹息里,有惊艳,有感慨,有敬畏。

“念啊!李夫子,你怎么也哑巴了?”钱夫子还在那儿催。

李夫子抬起头,看了钱夫子一眼。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朗诵了出来。

“题梧桐。”

“卫知。”

“庭树不知人去尽,”

“春来还发旧时花。”

“……没了?”

钱夫子等了半天,发现后面没动静了。

他愣住了。

“就这两句?”

“是四句。”李夫子纠正他,然后又念了一遍,这次更慢,更清晰。

“庭树不知人去尽,”

“春来还发旧时花。”

“……还有两句呢?”

“诗已尽。”李夫子说。

钱夫子彻底懵了。

这不是一首完整的诗,这是唐人岑参的诗句,但只有两句,并非全貌。卫知只写了这两句。

全场都懵了。

一开始,他们和钱夫子一样,觉得可笑。

这算什么诗?

连一首完整的诗都凑不出来,只抄了两句古人的句子。

江若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卫知妹妹,你这是……江郎才尽了?”

我没有看她。

我看着李夫子。

我知道,他懂了。

李夫子也没有理会旁人的吵闹。

他拿着那张纸,像是捧着一块美玉。

“妙啊……”他喃喃自语,“妙……绝了……”

“妙什么妙!”钱夫子终于反应过来,他冲过来,一把抢过那张纸,指着上面的字,对我吼道:“卫知!你这是在戏耍我们吗?用两句前人的诗来充数,你当我们都是瞎子?”

“钱夫子。”我终于开口了。

“你觉得,这首诗,写的是什么?”

“写的什么?不就是写树不知道人死光了,春天到了还跟以前一样开花吗?这有什么稀奇的!”

我笑了。

“夫子只看到了字面意思。”

我转向众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江若学姐的诗,写的是梧桐,但句句都是她自己。她想做良栋,她想上青云,她想站上凤凰台。”

“她的诗里,树是她,风是机遇,凤凰是赏识她的贵人。”

“这是以物喻己。”

江若的脸微微一红,随即挺起了胸膛。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而我的诗,”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写的也是梧桐,但没有一个字,是在写我自己。”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这两句诗,本身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意境。树是无情的,它不懂人事代谢,不懂悲欢离合。它只是遵循着时节,春天到了,就开花。”

“人呢?”

“人有情。人看到这不变的树,不变的花,会想到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会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所以,这首诗,看似在写树,其实句句都在写人。写的是看树的人的心境。”

“这叫,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我看着钱夫子,一字一句地问。

“夫子,您说,江若学姐的‘以物喻己’,和我这‘物我两忘’,孰高孰下?”

钱夫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